“李相公……”
一番寒暄過後,楊炯兩眼一直盯在李中易的身上,鄭重其事的拱了拱手,卻遲疑著沒有說出下文。
李中易隨即明白,楊炯這是有私房話想說,擔心帳內人多嘴雜,導致泄露了不該傳播的機密。
“博約公有何指教,但講無妨。”李中易揮手屏退了左右之後,卻無視於楊炯錯愕的眼神,獨獨在帳內留下了何大貝。
“博約公,某家信得過何右亭,料其必不會誤了大事。”李中易看出楊炯的猶豫不決,便特意抬手指著侍立於身側的何大貝,鄭重其事的點明,何大貝是心腹中的心腹,毋須擔心和多慮。
楊炯十分驚訝的望著何大貝,這麼個不起眼的西北鄉下佬,竟然獲得了李中易的絕對信任,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何大貝礙著楊炯在場,他表麵上沒有異常的神態,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實際上,何大貝的心裡,如同感江倒海一般的波瀾起伏。
知遇之恩,天高地厚,何大貝暗暗攥緊拳頭,心裡默默的念叨著李中易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李某用人,從來不問出身!
何大貝,前任靈州軍鋒銳營指揮,現任羽林右衛參議司左副參議。
現在已是李家軍高級將領的何大貝,出身於夏州,祖上世代務農。他父親在世時,家境還算是不錯,有百餘畝良田的祖產。
後來,黨項人崛起之後,拓拔家倒行逆施,異常歧視中原漢民,強行搶走了何家的上好良田。
何大貝一氣之下,便投了靈州官軍,指望著打回夏州去,奪回祖產。
可是,靈州官軍懦弱無能,隻敢守著州城,不敢輕易出城半步,這讓何大貝覺得異常之苦悶。
正好,當時身為靈州小吏的宋雲祥,有心結交靈州軍中的俊傑,這麼一來二去的,兩人就成了關係莫逆的至交。
李中易奪取靈夏之役,本土的將領之中出力最多的一是宋雲祥,另一個便是勇敢善戰的何大貝。
經過多年的密切合作,李中易越來越信用何大貝,並逐漸將其提拔到了參議司左參議(總參謀部副總長)的高位。
楊炯瞥了眼臉色平靜如水的何大貝,不由暗暗驚歎不已,李無咎端的是好手段呐,區區一句暖心話,遠勝於封官許願那種赤果果的利益輸送。
“李無咎,當世之梟雄也。”楊炯曾經在私下裡,對李中易下過這個結論,聽眾隻有範質。
隻可惜,範質當時並沒有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隻是擺著手說:“有韓仲達、趙元朗二人在側,毋須多慮。”
今日在軍中一看,心思異常敏感的楊炯,決心回京之後,必須再次提醒範質:李無咎必懷操莽之誌!
李中易倒沒有特彆在意楊炯的小心思,如今的他李某人羽翼基本豐滿,總數超過一萬五千的新兵,正源源不斷的補充進入羽林右衛各部之中。
北征的途中,尤其是在河北洺州全殲了四萬餘契丹精銳之後,李中易乃是當世名帥的聲譽迅速爆棚,羽林右衛的軍威大振,沿途投軍的壯士絡繹不絕。
李中易一向是寧缺毋濫的個性,投軍的數萬人之中,僅僅挑選了一萬五千多名身強體壯的純粹農夫而已。
試問,朝廷沒有消滅李家軍的絕對把握,豈敢輕舉妄動?
廟堂實力論!李中易又是個極其務實的家夥,他一向信奉一個近於真理性質的邏輯: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陰謀詭計不過都是浮雲罷了!
“博約公,請喝茶。”李中易端起茶盞,笑容可掬,非常客氣的和楊炯打招呼。
楊炯原本有些走神,聽了李中易的招呼,趕緊拱手恭維說:“您喝的茶,肯定是絕品,沒得說。”
李中易隻當沒看見楊炯的走神,笑眯眯的說:“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喝不慣煮的團茶,隻喝清沏的綠茶。”
楊炯立時老臉一熱,心中發慌,李中易剛當上參知政事的時候,楊炯為了給下馬威,曾經拿清沏綠茶這事,狠狠的鄙視過李中易的土包子行徑。
“以下官的淺薄見識,卻也知道,如今的京城之中達官貴人之家,已經慢慢流行沏茶……”楊炯被逼無奈,隻得絞儘腦汁繞著彎子,大拍李中易的馬屁,同時暗中作出解釋。
李中易也沒打算當場讓楊炯下不來台,他笑眯眯的說:“移風易俗,不容易啊。”
楊炯原本暗暗捏了把汗,擔心李中易借題發揮,如今,李中易高高的舉起,卻輕描淡寫的放下,倒讓他大大的鬆了口氣。
來見李中易之前,楊炯早就想好了談判方略,原本羽林右衛的軍官們並不需要全都召集到場,隻需要李中易代為轉達即可。
可是,楊炯如果失去了天使的身份,就隻能任由李中易擺布了,這是他最大的擔憂。
所以,楊炯借故拖延時間,不過是想獲得談判的主動權罷了。如今,茶也喝過,下人們也都已經屏退,該談正事了。
隻可惜,李中易始終一副雲淡風輕、穩座釣魚台的樣子,顯然是不想主動詢問內幕,楊炯在暗罵的同時,也隻得硬著頭皮開了腔,“不瞞李相公您說,下官北來之時,曾得知一下,魏王父子被契丹人給擄了去,太後娘娘整天以淚洗麵……”
李中易大吃了一驚,魏王父子竟然被俘,這可是曆史上並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啊。
以李中易的見識,他立即察覺到了,楊炯此行的真正來意,其實是想換俘吧?
咳,這就不好辦了呀,李中易的腦袋立時漲成了八個大!
由於李中易並沒有刻意掩飾,楊炯清晰的觀察到,李中易驚得張大了嘴巴!
楊炯重重的一歎,說:“太後娘娘茶飯不思,已經瘦得不成人形,如果魏王父子有和三長兩短,太後娘娘她恐怕……”
一旁的何大貝對符太後沒啥感情,他分明看出來,楊炯打蛇順著杆子往上爬,故意借勢想壓迫李中易低頭。
何大貝長期主持參議司的工作,屬於典型的勞心者治人的範疇,他不需要多想,就猜到了楊炯沒有說出口的目的:魏王父子不能出事,必須平安的返回大名府。
論及謀劃作戰,何大貝的水平足夠了,可是,怎麼把尊貴的太後親爹,從契丹人手上搶回來,他還真心沒啥好辦法。
何大貝傻了眼,李中易卻暗暗一歎,他徹底想通了耶律休哥一直沒出現的緣故。
不管是奚人也好,還是其餘的各部落也罷,無論哪家的實力壯大,對於契丹國來說,都絕非好事。
所以,耶律休哥故意不露麵,其實是想借刀殺人,此其一也。
另外,耶律休哥手頭掌握的皮室軍,那是契丹國內真正賴以鎮壓各部落的利器,死一個就少一個,異常精貴。
換句話說,耶律休哥並沒有將李家軍一口吞掉的絕對把握,一直在暗中等待機會。
李中易想到這裡,不由暗暗慶幸不已,即使徹底擊敗了草原聯軍,他也沒有肆無忌憚的追擊,否則的話,必定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危局。
嘿嘿,諸葛一生唯謹慎,他李某人也是個惜命的個性,這樣挺好的!
李中易心裡很明白,楊炯故意隻了半截話,就是想等他主動借過燙手的山芋。
問題是,李中易不是神仙,他完全沒有把握,可以把魏王父子平安的搶回來。
對方不是一般人,而是契丹國的第一名將,有名的智多星,統帥的又是契丹國最精銳的皮室軍,很顯然武力解決的希望幾乎為零。
楊炯透露的壞消息,等於是把李中易推上了異常尷尬的境地,進退兩難。
難,其實也不難,李中易決心裝傻,故意隻是悶頭喝茶,卻不說話,把楊炯晾在了半空之中。
楊炯千算萬算,唯獨沒有料到李中易會耍無賴,裝癡充愣的故意不說話。
“李相公,您看這事……”楊炯沒有絲毫的退路,隻得緊跟著擠兌李中易。
李中易露出滿臉的愁雲,隻是一個勁的唉聲歎氣,就是不發一言。
楊炯真急了眼,他算是看明白了,隻要他不明確說出朝廷的打算,李中易絕對會一直裝傻下去。
所幸,楊炯本就是個精明之人,他看得很清楚,符太後與李中易不和,這早已是朝廷內外儘人皆知的事實。
如果符太後因為失去了娘家人的支持,導致權威大減,對於李中易而言,絕非壞事。
楊炯在來的路上,就已經想通了這一層,隻是,他很想讓李中易主動接球。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異常殘酷,麵對一直裝傻耍無賴,不想主動表忠心的李中易,楊炯渾身上下充斥著無力感。
李中易的態度其實很清晰的,他即使表現得無比的忠誠,也不可能獲得符太後的青睞。
如今,李中易擁精兵數萬,即使沒有謀反的想法,隻要有顛覆朝廷的實力,就必然會被符太後所忌憚。
除非,李中易主動交出兵權,從此隻做個富貴的田舍翁,否則的話,他必是朝廷的眼中釘和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
看透了一切的李中易,有資格更有理由裝傻,被擠兌得不行的楊炯終於忍受不住巨大的壓力,隻得拱手說:“君父有難,人臣雖肝腦塗地,亦須在所不惜。範相公有手書在此,還請李相公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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