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衙門前,宰相的儀仗一字排開,李中易邁著四方步,從三堂緩緩的踱到衙門口。
靜街的響鞭聲,一聲接著一聲,一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元隨,前呼後擁在左右的官威,比大領導視察基層的排場,隻高不低。
馬車平穩的啟動,已經提前躲進車內的彩嬌,伺候李中易坐定之後,緊接著,奉上沏好的香茗。
李中易單手捧著茶盞,喝了一口,心思卻飛入了深宮大內之中。
依照常理而言,如果宮中沒有要緊的事,不至於在大白天,召喚宰輔們進宮。
在這個沒有廣播,沒有電視,更沒有網絡的時代,宰相們如果慌慌張張的趕去皇宮,很容易引起民間的情緒不穩。
李中易登車的時候,有意識的吩咐下去,彆著急,慢慢走。
走到半道上,藏在皇宮四周的眼線,傳回消息,相公們接二連三的進了宮。
李中易暗暗鬆了口氣,康麻子耍隆科多的驚魂戲碼,他絕對不想,被玩第二次。
實際上,李中易雖然沒有徹底丟掉兵權,隻要柴榮不死,他在這開封城中,也隻能任由今上搓圓搓扁。
除非,李中易狠下一條心,父母雙親,兄弟姊妹,小妾們都不要了,直接逃出開封城,起兵造反。
可問題是,李中易已經狠狠的得罪了契丹人。以他如今的這麼點實力,既要應付整個大周的軍事反撲,又要考慮隨時可能南下的契丹人,兩線作戰的戰略窘境,一覽無餘。
一旦李中易扯起反旗,趙老二且不去說他。就連李瓊也會立即和他劃清界限,然後果斷的參與平叛的戰爭之中,變成李中易的死對頭。
堡壘永遠都是從內部最先被攻破的!
李中易還很年輕,掌握的軍事實力,單獨麵對朝中任一武將,都有很大的勝短。然而。柴榮的身體已經垮了,即將走上不歸路,李中易隻要不作死,他完全等得起。
須知,笑到最後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李中易的車駕來到宮門口,此地的氣氛倒也還算是正常。負責守衛的內殿直侍衛,並無明顯的增加。
內侍替李中易牽著馬,不急不徐的引領著他,行到垂拱殿門前。
垂拱殿門前,並沒有上次李中易被騙進宮時的那種劍拔弩張之感。門前隻站了三四名內侍,以及數名內殿直小底四班的大內侍衛。
李中易邁步進殿之後,不吃驚的發覺,政事堂其餘的相公們。除了遠在南方的李瓊之外,全都到齊了。
大家安穩的坐在錦凳上。或品茶,或閉目養神,對於李中易的到來,幾乎無感。
李中易不露痕跡的坐到最靠外的一張錦凳之上。一名相貌出眾的宮女,躡手躡足的主動走過來,奉了茶。
嗯,出麵伺候的是宮女,這恰好印證了李中易此前的判斷,召集群相進宮的很可能是符皇後。
如果說柴榮對李中易尚有賞識,提拔的知遇之恩,令李中易多少有些感激之情,那麼,符皇後卻對李中易,一直存有很大的偏見。
李中易也一直沒有想明白,為何符皇後對他印象不佳,卻對趙老二非常信任。
咳,事實上,正是趙老二奪了柴家的江山。而且,柴宗訓剛滿二十歲,就蹊蹺的突然急病死去,也是很大的一個疑案。
李中易默默的坐在錦凳上喝茶,不管符皇後找他們這些宰相進宮,所為何事,他都不打算介入進去。
大約兩盞茶的工夫,內侍傳話說:“皇後娘娘駕到,皇太子殿下駕到。”
宰相們在範質的率領之下,一起站起身子,躬身低頭,一揖到地。
“諸位相公,平身,賜座。”眼圈有些泛紅的符皇後,一手牽著年幼的柴宗訓,一邊示意大家,毋須多禮。
等符皇後和皇太子落座之後,諸位相公們這才跟在範質的身後,依次坐定。
在皇帝和皇後的麵前,不僅不需要下跪行禮,而且還有座位,有茶喝,就差不能磕瓜子了。
李中易暗暗長籲了口氣,原本有些壓抑的心情,變得非常不錯。
“諸位相公,吾家方才傳信過來,家母突患急病……已經歿了。”符皇後紅著眼圈,狠狠的抹了把傷心淚。
哦,原來如此啊,在場的諸位宰相,除了早知內情的範質之外,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符皇後的母親去世了。
按照朝廷的規矩,皇後的母親去世,必須派出三品以上的重臣,前去吊唁。
符皇後把相公們,都召集進宮商議此事,李中易根本不需要多想,就已明白她的心思:她想利用宰相之尊,替娘家撐麵子。
以前可沒有這種先例啊!
朝廷雖然一直標榜以孝道治天下,可是,派出宰相去國丈家吊唁,卻是從未有過的稀罕事。
隻要不是事關生死的大事,李中易打定主意,照例緘口不言。
也許是大家都在揣摩,此事背後的利弊,一時間,殿內竟然冷了場。
王溥看了眼老神在在的範質,他張了張嘴巴,本想主動向符皇後示個好。可是,他又擔心,損了名相的好名聲,畢竟,過於討好女後,肯定會惹來士林的非議。
李穀一直閉著雙眼,仿佛睡著了一般,根本沒看符皇後。為相多年的李穀,心裡很有數,在今上病危的當下,這麼著急的拍皇後的馬屁,很可能惹來今上疑忌的大麻煩。
魏仁浦和符家,以及符皇後,都沒有多少淵源,他如今更多的考慮是,怎麼儘快將家中三郎扶持上路。
吳廷祚身為新進的宰相,他倒是想去大名府的符家,獻上最誠摯的哀悼和吊唁。
問題是,吳廷祚畢竟是新相公,範質沒發話之前。他不好越過首相,直接表態。
李筠一直板著臉,他很想借機數落符皇後幾句,原因其實簡單,早年間,他和符彥卿有舊怨。
在高平之戰前。兵強馬壯的李筠甚至有膽子,私下裡勾結北漢和契丹,根本就沒把柴榮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垂拱殿內,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思,都有很深的利弊算計。
拍馬屁絕對是一門心理科學,拍得好,立馬就可以飛黃騰達。晚清的張之洞。很聰明的馬屁功夫,拍得慈禧太後很爽,從此走通了一條青雲直上的坦途,位列封疆,終入軍機。
李中易即使有心緩和與符皇後的關係。也絕對不願意這種關鍵時刻,離開京城。
和前世相比,趙老二這個殿前都點檢,掌握了更大的軍權。李中易如果不坐鎮於京城。天知道會發生什麼?
有人把目光投向範質的身上,旁人皆可躲避此事。唯獨深得符皇後信任的範首相,卻既無法推托,更不可能躲避。
反正人都到齊了,事兒總要解決的。難題且讓首相去背吧。
李中易放下茶盞的時候,視線無意中掃過符皇後,那張人間少有的美顏,心中不由暗暗一歎。
這位成婚多年的前貴妃,現任皇後,怎麼就無法產子呢?
莫非是喝過了避子湯不成?這個念頭一旦襲入李中易心頭,便生根發芽,再也無法驅散。
天家無親情的道理,李中易早已知之,也許,柴榮為了確保柴宗訓的皇太子之位,故意暗中對符皇後動了手腳?
以李中易兩世名醫的豐富經驗,想要女人絕育的藥物,數不勝數。不過,受限於對藥性的掌握,大多數的避子湯或是絕育藥,都含有麝香的成分。
麝香能促使各腺體的分泌,有發汗和利尿作用,其水溶性成分有興奮子宮作用,小劑量長時間嗅聞麝香的氣味,可引起不孕,劑量稍大則十分容易讓女人當即流產。
就在李中易有些走神的當下,範質輕咳一聲,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最靠門邊的李中易。
“無咎相公,煩勞你去一遭大名府,可好?”範質不愧是老辣的掌權首相,他的語氣看似商量,實際上,是已經定下的安排。
李中易暗暗懊惱自己的分心,隻是,當著符皇後的麵,他還真不可能說出拒絕的話。
符皇後私下裡對李中易有意見是一回事,李中易公開掃了她麵子,絕對足以被這個小心眼的女人,上綱上線到一個嶄新的政治高度。
麵對眾人炯炯的目光,李中易醞釀好情緒,找到了婉轉拒絕的理由。
誰料,一直裝啞巴的柴宗訓,突然站起身,走到李中易的身前,冒失的拉住他的手,懇求道:“師傅,母後自從嫁給父皇,已經多年未曾返鄉省親,我也從未見過外祖母,您就替我去畫一張像回來吧?”
好家夥,李中易隻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如果單單是符皇後,他倒沒啥可擔憂的。
問題是,柴宗訓以皇太子之尊,委托他這個太子之師,去畫一張外祖母的真人像回來,以全孝道,他還真沒啥理由可以拒絕。
“好吧。”李中易咬咬牙,一狠心,隻得硬著頭皮答應去大名府,替皇家撐麵子。
魏仁浦眨了眨眼,心裡想的卻是,一旦今上駕崩,符皇後的娘家,豈不是要一夜登天了?
自從柴榮接位之後,本朝的皇親之中,隻有柴玉娘這個女流之輩,封了個公主,其餘的柴家人,爵雖顯,位卻不高,權也不重。
可是,魏王符彥卿卻是手握兵權和地盤的大軍閥,如此強勢的外戚,絕非朝廷之福啊!
現場,和魏仁浦有差不多想法的相公,大有人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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