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因為今天是放告之日,刺史必須坐堂接案,州衙內和審案有關的各級官僚,都早早的到齊了。
長史楊正高坐在最靠近李中易的位置上,有意無意的瞟了眼,錄事參軍事高曉元。
高曉雲衝著楊正高微微頷首,昨晚他們倆坐在一起喝酒,一直喝到深夜,也商量了一些事兒。
俗話說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誰都不知道,這位李觀察使會把火燒到何處?
一般的刺史倒也好說,頂多掛個內客省使的頭銜,也就頂天了。
李中易卻是朝中最年輕的侯爺,而且,頭銜簡直多如牛毛。僅僅龍圖閣待製這一項,就足以向州內的官僚們發出明確的信號,這個李某人乃是陛下身邊的紅人。
由於,製科時辦時停,沒有一定之規,殿閣館職就成了入閣拜相的必要條件之一,而且也是最重要的晉升之階。
前任的史使君,是個得過且過的刺史,以任內不出大事,作為優先考慮的第一件大事。
這是因為,史使君之前的連續三任靈州刺史,都死得很慘。其中的黃使君,滿門都死絕了。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蕃族鬨事,官軍無法彈壓。
隻是,其中的蹊蹺之處就在於,既然是蕃族鬨事,為何每次都死的使君,而州衙之中各官家裡,卻很少有禍事發生呢?
李雲瀟立在正湯一側,聽見腳步聲,抬眼看見李中易領著左子光來了,他當即扯起喉嚨大聲喝道:“使君駕到!”
楊正高等人聽見吆喝聲。紛紛從椅子上站起身子,彎腰拱手,恭迎頂頭上司的到來。
李中易踱到正堂之前,在狼皮交椅上,緩緩坐定。
“拜見使君。”楊正高為首的州衙佐吏們。紛紛下拜,恭恭敬敬的向李中易施禮。
“罷了。”李中易是當之無愧的靈州土皇帝,靈、鹽二州的最高主宰者,接受下屬們的參拜,理所當然,心安理得。
“謝使君。”楊正高道謝之後。坐到了李中易左手邊的書案背後。
昨日人多嘴雜,李中易也看不出各人的實際地位。今天的正式升堂,李中易至少看明白了一件事,在靈州衙門裡邊,彆駕周合誠。司馬孫子楓都屬於沒有實權的空架子,這長史楊正高卻是典型的地頭蛇。
“開邊門,擊鼓,升堂。”李中易這是第一次當地方官,一路之上好好的惡補了升堂問案的諸多規矩。
去年之前,大周朝的地方官問案子的標準,全都采用的是,唐朝的刑律《唐律疏議》。
自從《周刑統》出爐之後。地方官審案的依據,就以刑統為主,《唐律疏議》為輔。彼此參照,隻要有出處,都毫無問題。
一般的刺史問過案子之後,需要上報觀察處置使那裡,進行複核。李中易一人一肩挑兩頭,既是觀察處置使。又是州刺史。
省高院和市中院的院長,都是李中易。他作出的判決,在民事方麵。實際上,就等於是終審判決。
刑事案件方麵,殺人的命案,在李中易決定之後,還需要上報大理司、刑部以及禦史台,需要這三司聯合定案,也叫三司會審定讞。
“威武……”三班皂役們分列公堂兩側,手裡的火水棍,快速的敲打著地麵,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響聲。
“青天老父母,小人冤枉啊……”
州衙的邊門,剛剛打開,一個披麻戴孝的少年郎,就已經手捧著狀紙,從外麵衝進正堂,“噗嗵”跪倒在了李中易的麵前。
李中易仿佛沒聽見似的,他的兩眼一直瞄著書案右側,擺著的那塊烏黑的驚堂木。
以前在電影電視劇裡,看州縣官審案子,都要大拍特拍驚堂木,如今,李中易的確有些手癢了。
以李中易三品侯爵、觀察處置使的身份,他桌上的驚堂木,實際應該叫作“驚虎膽”。
柴榮也有驚堂木,不過,名稱叫作“震山河”。宰相們的驚堂木,則是“佐朝綱”,實際上,宰相們由於不親自問案,少有機會使用“佐朝綱”。
“啪!”李中易有些興奮的抓過“驚虎膽”,重重的拍在書桌之上,整個州衙正堂立時回蕩起,令人驚悚的怪響。
“下跪何人,有何冤情?”李中易按照《周刑統》所定下的規矩,開門見山的就問,跪在堂下的那個滿身帶孝的少年郎。
“青天老父母呐,小人叫張運久,乃是本州回樂縣人士……我家有幾十畝上好的水田,莊稼都快長成了,十多天前卻被蠻族狗頭部的蕃蠻縱馬踩得亂七八糟。家父心疼莊稼被毀,待要上前理論,可是,那蕃蠻卻蠻橫無理,竟然抽刀,當場劈死了我家阿爺……”帶重孝的少年郎,跪在堂下,泣不成聲。
李中易心想,運氣真好,開門問案的第一天,就碰上了漢、蕃之間的激烈矛盾,居然還是命案。
根據《周刑統》的嚴格規定,地方上出了命案,應該由該管的縣衙初審,而且,縣令必須親自到命案現場,親自勘查。
如今,卻被張運久直接捅到了李中易這個刺史的手頭,嗯,其中必有蹊蹺。
果然,張運久伏地大哭,說:“小人趕緊去縣衙遞狀紙,想請青天老父母替小人申冤。誰料,那狗縣令竟然說,小人的莊稼長錯了地方,連狀紙都不肯收,還打了小人十杖。”
按照朝廷的規矩,縣令等正印官,隻可能是漢人,而且必須是政事堂下的委任敕牒。
李中易皺緊了眉頭,他這剛上任的第二天罷了,莫非就遇上了古代版的“製台見洋人”?
李中易越想越生氣,堂堂大周的正印縣令,居然害怕蕃蠻。到了連狀紙都不敢接的程度?
此等無能的鼠輩,要之何用?
“楊長史,此事乾係重大,就勞煩你親自帶領三班皂役,前去捉拿凶手。”李中易的話說得很客氣。骨子裡卻是下令,而不是和楊正高商量。
李中易的劍出偏鋒,楊正高一時沒有摸著頭腦,結果,就楞在了當場。
怎麼會是這個樣子?楊正高遲疑著,沒敢接李中易親口下的令。
李中易暗暗冷笑不已。想給老子挖坑,你們都還嫩得狠咧!
不誇張的說,李中易可是正兒八經的司局級領導乾部,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子。
在官場之上,隻要是反常的事情。背後必有不可告人的內幕。
也就是通常所說的,事物反常,即為妖!
十幾天以前發生的命案,回樂縣令早就應該勘察過現場,即使不敢派人去抓,也要馬上發出海捕公文,行文諸州縣緝拿凶手,這才符合正常的刑案程序。
嗯哼。想欺負老子不懂《周刑統》,嘿嘿,門都沒有!
說白了。這事也非常簡單。州縣官們不敢招惹黨項狗頭部的人,所以,想把棘手的爛山芋推到李中易的手頭。
誰知,李中易將計就計,剛一出手,就把楊正高給將死了!
楊正高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做夢都沒有料到,李中易還真是強龍不怕地頭蛇。直接把難題,踢回到了他的腳下。
咳。帶著皂役去抓人,除非楊正高活膩味了!要知道,打死張好久父親的凶手,便是黨項狗頭部的的少族長啊!
李中易等了很久,始終沒見楊正高回話,他故意摸著下巴問這位楊長史,“楊長史,你有何難處?”
楊長史暗暗鬆了口氣,趕緊拱手回答說:“不瞞觀察,這黨項狗頭部,部眾超過數千人,兵強馬壯。還請使君下令,謝副都總管出兵相助。”
李中易暗暗好笑,他早料到楊正高,會把事情推給彆人,而且很可能是管軍的謝金龍身上。
於是,李中易就命人把謝金龍找來了,他也不說話,隻是含笑望著楊正高。
楊正高心裡暗罵小狐狸,卻也隻得硬著頭皮,請求謝金龍出兵相助。
謝金龍把眼一瞪,說:“本將隻負責抵禦外敵入侵,本州的政務不敢胡亂摻合。”推得一乾二淨。
楊正高沒了法子,隻能裝可憐,眼巴巴的望著李中易。
李中易捧起茶杯,淡淡的說:“州衙有多少皂役,楊長史就帶多少出去抓人,本官全力支持。”
楊正高徹底明白了,他本想給李中易上眼藥,卻被李中易順水推舟,反而把他給繞了進去,無法脫身。
這就叫作是,搬起石頭,反而砸了自家的腳。
即使,全靈州的皂役都死絕了,李中易有精兵在手,他是壓根就不在乎滴!
如果,李中易僅僅是靈州刺史,楊正高倒有機會婉言拒絕。隻可惜,李中易的另一重身份卻是朔方觀察處置使,楊正高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
“下官遵命就是。”楊正高歎了口氣,點齊兩百多皂役,出城抓人去了。
張好久因為是苦主,必須帶路指認凶手,也跟著楊正高一起出了城。
因為,張好久三番五次來州衙告狀,鬨得很厲害,在正堂外麵圍觀的老百姓們,大多聽說過這事。
如今,新上任第二天的李刺史,根本不畏懼黨項蠻子,當場就下令要抓人,立時贏得了大家的一致喝彩。
“青天老父母……明鏡高懸呐!”
“李青天,小人有冤……”
“李青天,小人要狀告那蠻子強搶我家娘子……”
左子光一邊上前接下各類狀紙,一邊心裡暗想,靈州的腥風血雨,正式開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