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易聽明白了李達和的暗示:他這個李家的長子,在家族麵臨滅頂之災的時候,居然力挽狂瀾,拯救家族於水深火熱之中,將來,李家的當家人,非他莫屬。
和後世以小家庭過日子為主的生活不同,這個時代的人,都非常注重家族的觀念。
家主,或是族長,在整個族裡,權威非常重,甚至有權私設刑堂,斷然處置族內的不肖子孫。
說實話,李中易對於家主或是族長,並不感冒。不管誰當族長,隻要不嚴重損害到他的利益,他都無可無不可。
“阿爺,府門前怎麼連燈籠都沒點?”李中易不好意思說家裡太冷清,怕李達和麵子上不好看,就拐了個彎子探問究竟。
“唉,你母親損失了千畝上好的水田,萬分心疼,”李達和頓了頓,接著又說,“她一氣之下,硬是帶著你二弟離開家門……”
雖然李達和語焉不詳,李中易卻不須多想,很容易就可以推斷出事情的原委。
曹氏被李中易算計著失了大票的錢財,這麼大一筆財富被吸走,以曹氏貪婪無度的個性,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結果,曹氏故意找李達和鬨事,然後一氣之下,索性帶著李中昊翹家出走。
而且,曹氏肯定把錢都帶走了,不然的話,李家就算是再窮,也不至於連大門口都點不起燈籠。
李中易心想,曹氏啊,你如果有點骨氣的話,乾脆永遠都彆回來哦!
念頭還沒動完,李中易忽然聽見府門前傳來喧鬨之聲,動靜越鬨越大。
李達和霍地站起身,剛要朝門外發問,就見李五氣喘籲籲地從外麵跑過來,說:“稟阿郎,府門前來了許多曹家的人,吆三喝四的罵街,小人從門縫裡看見他們手裡拿著棍棒,就沒敢開門。”
李達和立時就明白,一定是曹氏的哥哥,曹猛帶著人打上了門。
曹家雖是萬州的名門豪族,不過,近些年來,在朝中有官職的,也不過是曹氏的親哥哥曹猛罷了。
曹猛現為成都府治下的蜀縣縣尉,這是個從八品下的官職,比李中易如今所任的司醫,還要低兩級。
“為父去看看。”李達和走出去幾步,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扭頭卻見李中易默默地跟了上來。
李達和張了張嘴,本想阻止李中易跟他出去,轉念一想,他如今尚未恢複官職,萬一曹猛那個莽夫動了粗,他很可能要吃大虧。
“那曹猛畢竟是你的長輩,等一會見麵,即使他的話,不太好聽,你也彆和他計較。”李達和小聲叮囑李中易,讓他彆衝動。
李中易表麵上點了頭,心裡卻打定主意,到時候隻要情況不對,他就會讓車夫把禦賜的馬車堵到門口去,任由曹猛隨便打砸。
嘿嘿,姓曹的,你小子自求多福吧,可千萬彆落到老子滴手上哦?
在那個懦弱的“李中易”的記憶裡,曹氏嫁進家門不久,他這個才三歲的庶長子,曾經被曹猛推下魚塘,差點淹死。
老皮囊夾帶的舊怨,結合如今曹氏對他母子的虐待和欺淩,李中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輕易地放過主動送上門的曹猛。
李達和父子趕到府門前的時候,大門被人從外麵砸得咣咣直響,叫罵聲,喧鬨聲不絕於耳。
“開門。”李達和搖頭歎息著,吩咐打開李家的大門。
李五剛剛卸下門栓,“嗵。”一聲巨響,大門被人從門外撞開,一大群人跟著一個大腹便便的青袍官員,一擁而入,硬是闖進了李家。
李達和忍住怒氣,拱手說:“內兄,好久沒見,彆來無恙否?”他沒有直呼曹猛其名,而是選了關係更近一些的內兄,還是想給曹家留一些麵子。
“什麼有恙無恙的?少來這一套。老子今天來,是專門為我那苦命的二娘子討公道的,”曹猛說話時,臉上的橫肉,抖動得十分厲害,“廢話少說,還我家二娘子的良田,則罷了。如若不然,我曹猛認得你,手裡的家夥事,可沒長眼睛。”
“內兄,你何出此言?”李達和驚訝地問曹猛。
“嘿嘿,姓李的,彆人可能不清楚你們父子搞的什麼鬼名堂,我曹猛能不知道這裡頭的貓膩?”曹猛指著李達和的鼻子,破口大罵。
這時,站在李達和身旁的李中易,瞥見瓶兒站在不遠處,衝他深深地點點頭。
李中易暗讚瓶兒會辦事,既然她已經通知到了車夫,那麼剩下的事,就看曹猛如何儘情的表演了。
“曹兄,如果不獻上的那千畝良田,曹氏和我們全家……”
曹猛根本沒打算讓李達和把話說完,就粗暴的打斷,“少扯那些有的沒的,既然是你寫的信,那老子隻找你。”
李中易看得非常清楚,這曹猛擺明了是想訛詐李家,根本就不想給李達和解釋的機會。
那千畝良田,是李中易提議,李達和寫信給曹氏,讓她舍財救命。
李達和臉紅脖子粗,氣得渾身直顫,卻依然惦記著和曹氏的夫妻之情,沒有說出休妻二字。
曹猛得勢不饒人,手裡晃動著李達和寫給曹氏的信,蠻橫的逼迫李達和,交出那千畝良田。
李中易故意沒上前出頭,讓李達和多受一些曹家的刺激,未嘗不是好事一樁。
曹家的下人們,揮舞著手裡的棍棒,跟著曹猛一起吆喝,陣勢鬨得很大。
“曹猛,你說該怎麼辦?”李達和被逼急了,把內兄改成了曹猛。
在這個年月,直呼平輩親戚的名字,屬於非常無禮的舉動。
曹猛嘿嘿冷笑幾聲,說:“你們李家在城外不是有一大片祖田麼?拿那個來抵帳吧。”
李達和怒道:“那是我李家宗族所共的祖產,我哪有權利變賣?”
“那我就管不著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曹猛忽然提高聲調,“彆想賴帳,否則,必定拿了你去見官。”
此話一出口,彆說李中易,就連李達和也聽懂了。敢情,曹家以為李達和丟了官,再無出頭之日,成心想欺負李家。
李中易沒想過出頭的事,隻有李達和徹底死了心,他們家才會徹底安靜。
發覺瓶兒衝他呶嘴,李中易不動聲色扭頭看向身後,隻見車夫已經趕著禦賜的馬車,緩緩地駛來。
時機到了,李中易毫不遲疑地挺身而出,厲聲吼道:“你們這幫狗東西,強闖官宅,欲圖搶劫,難道不怕王法?”
“官宅?搶劫?王法?”曹猛得了李中易的“提醒”,立時惡向膽邊生,他朝著地下吐了口濃痰,“小的們,給爺狠狠的砸。”
曹家的惡奴們,揮舞著棍棒一擁而上,李中易搶先一步,眼疾手快的拉住已經氣糊塗的李達和,把他扯到了一旁。
“轟,咣,啪……”曹家人的棍棒之下,李家立時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就在這時,隻見一個身穿戎裝的武官,領著一群巡邏的武侯(警察),從坊外衝進李家。
那武官見宅子裡亂成一團,他當即厲聲喝道:“住手!哪裡來的惡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闖官宅,想造反麼?”
伴隨著這一聲怒吼,曹家的惡奴們,被造反二字給嚇住了,紛紛停下打砸,目光都投向他們的主人曹猛。
李中易看得仔細,來的軍官不是彆人,正是他的好兄弟,金吾衛副隊正黃景勝。
通俗點說,黃景勝的職權範圍,相當於李家所在轄區“派出所”的代所長。
“這位兄弟,本官是蜀縣縣尉曹猛,和這家人是親戚,有些債務上的瓜葛需要清理。”曹猛見來了官麵上的人,黃景勝的品級也比他低一些,就拱手著解釋說,“純粹是家務事。”
“家務事?少給老子胡扯,老子活了這麼大的,還沒見過拿著棍棒鬨家務的,你們肯定是想造反。”黃景勝肯定是站在李家這一邊的,所以字字句句不離造反二字,管他娘的,大帽子先扣住再說。
黃景勝一邊扣帽子,一邊遊目四顧,最終從人群之中,找到李中易的所在。
見李中易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並沒有主動站出來的意思,黃景勝也就放了心。
彆人可能不清楚,黃景勝絕對知道李中易有多厲害,既然李中易不想出頭,必然有其充足的理由。
“咳,區區副隊正,也敢亂給本官的扣罪名,莫非是收了李家的黑錢?”曹猛有峙無恐的反擊,讓李中易察覺到一絲不祥的預兆。
果然,沒等黃景勝說話,已經有人撥開包圍李家的一眾武侯,快步走進院內。
“黃隊正,這裡沒你什麼事了,去街上巡邏吧。”
黃景勝看清楚來人,下意識地問那人:“王街使,您怎麼來了?”
“本官帶兵巡邏至此,發現這裡有很多人,就過來看看。”那王街使慢條斯理地說,“黃副隊正,此地的事由本官親自處置,你且巡邏去吧。”
“王街使,這裡乃是下官的轄地,下官既已帶兵接案,卻無功而返,怎麼向上峰交待?”黃景勝委婉的拒絕了王街使的一番“好意”。
李中易也看明白了,敢情這王街使恰好是黃景勝的頂頭上司,金吾衛右街使,其地位相當於後世的公安分局局長。
嗯哼,連這個王街使一次性都解決了,倒也不錯,免得留下後患。
王街使怒極反笑,他渾身一陣亂抖,抬手指著黃景勝的鼻子,厲聲喝道:“本官命你趕緊走人,否則的話,軍法從事。”
黃景勝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李中易吃虧呢,他不僅沒走,反而大踏步走到李中易的身前,手握刀柄,將他護在了身後。
“來人,都給本官拿下。”王街使終於爆發了,不管不顧地要下毒手。
眼看著局麵,一步步滑向最壞的狀況,這時,守在門口的眾兵丁,如同潮水一般,突然向兩邊分開。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隻見一位身穿錦袍的佳公子,背著手,一步三晃,吊兒郎當地從門外踱了進來,大模大樣的傲立於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