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廳就像一鍋燒開的沸水,霎時間沸騰了起來。
人們發出驚訝,交換著眼中的驚懼,以及難以置信的表情,甚至於不知所措。
因為觀察的原因,疊加態發生了坍塌,並且由此引發一係列的連鎖效應,導致質量從n+1維移動到了n維之下。
意思是,有“人”在盒子之外觀察他們?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匪夷所思……
以及嚇人。
就好像一隻眼睛,在比仙女座更遙遠、卻又比月球更接近的虛空之中,凝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並通過一把看不見的篩子,小心翼翼的從宇宙的塵埃中篩選著他們中意的智慧文明。
而現在,通過這把篩子,它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存在。
這意味著什麼?
沒有人知道。
也正是因此,不少人的臉上都浮現了恐慌的表情。
在這個關頭下,最淡定的反而是坐在靠前位置的費南多。
也許是無知帶來的無懼,相比起在場的物理學家們而言,他並沒有完全聽懂陸舟在說什麼,隻是捕捉到了幾個有些刺耳的關鍵詞而已。
“虛空?”
“這不就是先行者所說的虛境嗎?也就是說偉大的宇宙之靈其實是存在的?”
嘴裡喃喃自語地嘀咕著,這個身材矮小的男人,眼睛漸漸明亮了起來。
就好像是看到了某種不切實際的希望一樣……
與此同時,報告廳的正前方。
沒有在意報告廳內的混亂,陸舟用手中的記號筆,不緊不慢地在白板上寫下了自己的論證過程。
【……Mπ2=(1/2)(mu+md)<0|ΨΨ|0>/Fπ2】
【<0|Aμa(x)|πb(p)>=ipμFπδabe-ipx】
【……】
目不轉睛地鎖定著白板上的那一行行算式,坐在台下的威騰教授,瞳孔微微收縮。
就在數分鐘之前,剛剛聽到陸舟的那個關於額外弦以及視界之外的觀察者的理論時,他臉上的表情多少還是帶著些不敢苟同的。
然後在看到了這些算式之後,他臉上的表情終於漸漸的變了。
坐在威騰教授的旁邊,珀爾馬特臉上的表情有些局促不安,左顧右盼著觀察了一下旁邊其他同行臉上的表情,才輕咳了聲試探說。
“他的那些計算過程,好像有些難懂……”
事實上,難懂都隻是委婉的表達了。
從第二張白板的第五行開始,珀爾馬特教授臉上懵逼的表情就沒有改變。
按理來說,他是研究天體物理的,對於數學還是比較了解的。雖然這種了解僅僅是應用的意義,而非研究的意義,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出現完全看不懂的狀況。
然而現在,呈現在白板上的一切,卻是顛覆了他原有的全部觀念。
不隻是看不懂了,他甚至都開始有些懷疑,這一行行算式究竟是否還處在數學的範疇,還是說自己已經完全被這個時代所拋下了。
“確實有點難懂,”眉毛鎖成了一團,威騰教授沉聲說道,“這其中涉及到了許多拓撲學、代數幾何學的理論,尤其是最新的代數幾何統一理論……這麼多年沒有研究數學了,就算是我想完全看懂也不太容易。”
“連你都看不懂?”珀爾馬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嘴說道,“那還有誰能證明他,到底寫的是對的還是錯的。”
威騰搖了搖頭,將視線投向了那個背對著會場的聲影,以及那一行行如瀑布般從筆下傾瀉的算式,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
“不知道。”
“總之,先看他繼續寫下去吧。”
從一個理論中挑出毛病,遠遠要比證明它是正確的容易。
實在不行,他們還可以求助其他數學家的幫忙。
說實話,威騰並不擔心,最後發展成珀爾馬特所擔心的那種局麵。
無論是出於對陸舟本人品性的信任,還是出於對他學術實力的相信,威騰教授都深信著,他一定不會將未經推敲的東西搬到所有人的麵前。
單就這一點而言,威騰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斷言,他所闡述的理論大概就是他用雙眼確認到的真理了……
報告廳的另一邊。
IMCRC的秘書長羅文軒,臉上同樣寫滿了驚訝的表情。
雖然是研究數學出身的,但此刻他麵臨的狀況,並不比其他人好的了多少。
複雜的算式讓他頭皮發麻,雖然不至於完全看不懂,但遲鈍的分析能力卻讓他想要跟上陸舟的節奏,幾乎已經成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往往他剛剛看懂了其中某一行算式意味著什麼,在整個論證過程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那支遊龍走蛇的記號筆已經唰唰唰地在白板上寫下了十數行。
他甚至都忍不住在心中懷疑,這家夥在寫下這些東西的時候,到底有沒有經過思考。還是說已經對全部的過程了然於心,僅憑肌肉記憶就能夠將所有的步驟完美的還原到白板上。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也太可怕了點。
坐在他的旁邊,一直盯著白板的盧建申院士,忽然感慨了一聲道。
“從今天開始,物理學的未來,恐怕將被徹底改寫了。”
一聽到這句話,羅文軒頓時驚了,不敢相信地看了老人家一眼。
“您看懂了?”
盧院士:“沒有,怎麼了?”
羅文軒汗道:“那您為何要這麼說?”
盧院士想了想,不好意思一笑。
“這個……也算是一種科學直覺吧。”
羅文軒:“……”
且不論台下聽眾們臉上的表情如何精彩,站在台上的陸舟手中的筆尖輕輕顫動,已經完全全然忘記了自己所處的時間和空間,以及那彙聚在自己背後的一雙雙視線,所有的專注完全集中在了眼前的問題上。
根據IMCRC在5.12Tev~5.17Tev能區段收集到的數據,通過建立唯像模型進行分析,他能夠推測出這種“質量轉移”的現象將在對撞能達到7.17Tev~7.74Tev能級時發生劇烈的坍塌,並且最終在8Tev能級附近完全消失。
如果無法理解這神秘現象背後的奧秘源自於哪裡,物理學有很大的可能將被鎖死在這裡。
畢竟,建造對撞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整個物理學在更高的能區已經失去了意義,掉進陷阱之中的文明,除非能夠察覺到陷阱本身,否則很可能將徹底放棄在這條路上繼續前進下去。
也正如他最初做的比喻那樣,它就像是一把篩子,殘酷地過濾著整個宇宙,淘汰掉那些無法通過障礙的螞蟻們,並對那些僥幸通過障礙的螞蟻們進行威懾,宣布自己的存在。
細思恐極的是,這把篩子如果在舊宇宙也存在著,很有可能設置它的文明或個體,是和“觀察者”截然不同的存在。
並且它的存在,恐怕也沒那麼友善了……
寫下了最後一個算符,陸舟停下手中的筆,回頭看向了一片寂靜的報告廳。
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從震撼中回過神來,最多的表情便是兩眼發直地盯著白板,試圖理解那一行行算式背後的奧秘。
雖然並不想打攪現場數百位聽眾的思考,但他還欠這場報告會一個最後的總結。
清了清嗓子,陸舟用清晰的聲音,開口說道。
“證明到這裡已經結束了。”
“我們要麵對的,也許是一個比我們想象中還要悲觀的狀況。”
“且不去管這其中是否帶著善意,讓我們回到最初的話題——即,關於宇宙之靈是否存在。”
“以現有的技術手段無法證明,我也不想去討論太多。究竟是意識決定論,還是物質決定論,這個問題最好還是交給時間去回答。”
“我甚至可以預見,在往後的數個世紀裡,這都會成為一個頗具爭議的話題。”
看著一片寂靜的會場,陸舟將手中的記號筆輕輕放下,用認真的口吻繼續說道。
“不過,僅僅站在一位物理學家的立場,我更希望關於這個問題的爭論能夠停留在哲學領域的範疇。至少,在我們能夠運用科學的方法觸碰那‘偉大的存在’之前,擱置爭議是最好的選擇。”
“至於虛空,也就是n維之外的額外維……”
頓了頓,陸舟回頭看向了自己身後的白板,“正如我的證明所闡述的那樣,這幾乎是唯一的解釋,能夠解釋膨脹的質量來源於哪裡,又流向何方。質量並沒有憑空的消失,隻是從n+1的弦上,跌落到了我們能感受到的n上”
“至於究竟是偉大的意識支配著它,還是物質決定了它的客觀存在,正如我先前所說的那樣,這個問題對於現階段的物理學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
會場內傳開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人們交換著難以置信的視線,希望從其他同行們臉上的表情中得到答案,然而即便這裡已經集合著全世界最頂尖的頭腦,能夠看懂白板上那些晦澀難懂的證明過程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提問環節開始。
出乎陸舟意料的,居然沒有人舉起手來。
就在他開始反思,自己先前闡述的理論是否過於超前,亦或者跳躍性太強了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忽然站了起來。
“你的理論恰好證明了,加來特·米羅教授所描繪的虛境是真實存在的!”
臉上帶著出人意料興奮的表情,如同勝券在握一般,費南多雙目直視著站在台上的陸舟,抬高了音量繼續說道。
“也恰好證明了,偉大的宇宙之靈是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打岔,現場的氣氛反倒是意外活躍了些許。
聽著背後傳來的陣陣笑聲,費南多的臉漲紅,色漸漸浮起了一絲惱羞成怒的表情。
若不是旁邊那名警察的視線如芒在背,他發誓自己絕對不會如此的克製。
看著滿臉怒氣而無處發泄的費南多,陸舟並沒有嘲笑他,而是耐心地說道。
“你恐怕不知道,你們的加來特·米羅教授在描述虛境時,借鑒的正是我關於額外維的理論。當然,他不會告訴你們,畢竟這些東西對於你們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你!”
費南多捏緊著拳頭,正要上前,還沒邁出半步就被旁邊的人按了回去。
仿佛沒有看見他的暴躁一樣,陸舟繼續說道。
“是的,我的確證明了,虛空是存在的,而且是無處不在、且又處處皆無的。”
“但要說它無所不能……你可能想得太多了。”
“我會證明這一點,”將視線投向了報告廳的全場,陸舟輕輕摞了摞講桌上的草稿紙,用平靜而充滿力量的聲音,繼續說道,“IMCRC的下一次實驗,將以10Tev為目標能級,采用氫離子進行對撞實驗。”
“我會證明。”
“即使虛空正凝視著我們,它也絕非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