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燕大教職工小區的某間公寓裡,兩老頭正坐在客廳裡一邊喝喝著茶,一邊閒聊吹著牛。
因為兩人都是數學家,而且還是院士級大牛的緣故,兩個老頭聊著聊著,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跑到了數學上去。
趕巧IMO大賽才剛剛落下帷幕,說到大賽中華國隊成績的向華南院士,表情也是一臉的讚許。
“團體第一,5金1銀,還有一個是滿分的,王院士帶的隊伍可謂成績斐然啊!”
王詩成院士笑了笑,擺了下手說道。
“嗨,和我有啥子關係,競賽的事情都是楊教授他們這些年輕人在搞,培訓的時候我也就去轉過兩次,除了幫忙出個場地之外,也沒幫到什麼忙。而且能拿到這成績,還是那些學生們本身實力就不錯,是些研究數學的好苗子。我們數學中心能幫他們的,也就是幫他們補足一些知識麵上的缺陷罷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從那翹著的嘴角來看,這位老先生還是相當高興的。
以他現在的年齡,想繼續在學術上有所建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尤其是自從從華國數學學會理事長的位置上退下來之後,他基本上就已經退居二線,開始頤養天年了。
這次帶隊參加IMO大賽的老師名字叫楊永安,可以算是他的關門大弟子,也是除了現任燕大學派的學術帶頭人田崗之外,他最中意的一名學生。
自己的得意門生能夠帶領華國奧林匹克競賽的隊伍取得如此大快人心的成果,他自然也會感到高興。
咋說呢?
人到了這個歲數也不圖錢了,名這東西摸到了天花板,也沒什麼可追求了,如果能給後麵的人留下點什麼,不管是學問也好,還是人才,對他來說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你這麼說就謙虛了,好苗子是好苗子,但也得看誰來栽培不是?”向華南哈哈笑了笑,用帶著些感慨的語氣繼續說道,“不過說實話,自從開始提倡素質教育,奧賽加分政策被削了之後,想拿第一是越來越難了,這次能拿到五枚金牌,太不容易了。”
“是啊。”王詩成點了下頭,頗為同感地說道,“搞基礎科學的還是得靠國家和社會的支持,現在的大環境和十幾年前肯定不一樣了,減負和寓教於樂是政/治正確,但不管怎麼說,能拿到這個成績還是相當不錯的。”
基礎科學並不能直接影響一個國家的科研能力,但一個基礎科學薄弱的國家,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站在世界前列的。
尤其是數學這東西。
雖然知識確實是共享的,但使用的方法和經驗的傳承,這些東西卻不是以書本或者硬盤位載體的,而是以人為根本的。
“你說的這些確實,”向華南院士歎了口氣,“說起這事兒,還是多虧了陸院士,他事跡知不知道激勵了多少人進入到這個領域中。我去過幾次地方上的小學和幼兒園,我問那些想當科學家的孩子們為什麼長大了要當科學家,他們的回答八成都是想成為陸教授——”
“噗——!”
看著忽然一口茶水嗆出來的王詩成,向華南頓時愣了下,趕忙給咳嗽著的老友遞了幾張紙巾過去。
“你這是咋了?被茶葉嗆到了?咱們年紀都不小了,小心點啊。”
“……”
老臉漲成紅色,王詩成倒是想說話,但一口氣還卡在喉嚨裡沒喘上來,根本說不出話來。
這老東西!
前一秒還在誇他們燕大的功勞,這還沒轉頭一個馬屁又拍到那個陸院士身上去了。若是彆人也就罷了,但偏偏是這個遭人恨的小子……
拍了好一會兒胸口,王詩成才喘著氣緩了過來,拿過紙巾抹了下嘴和灑在領口的茶水,喘著粗氣說道。
“……沒什麼,你繼續!”
看著這老家夥的表情,向華南總覺得他有點兒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不對勁在哪。
搖了搖頭,就在他打算將這事兒扔到一邊,繼續講剛才沒講完的那個令人興奮的話題時,卻是忽然愣了下,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說。
“……瞧我這記性,我剛才講到哪裡了?”
王詩成:“忘了就算了,咱換個話題。”
“行吧,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兒,哎!人啊,這記憶力啊,”長籲短歎地拍了下大/腿,向華南院士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問,於是接著開口道,“說起來我差點忘問了,咱們這次好像出了個滿分吧?那小夥子叫啥名字啊。”
王詩成:“……季默。”
“季默?季姓少見啊,挺有意思的名字,”向華南笑著說道,“這小子以後到了你們燕大,肯定得被重點培養吧?”
本來情緒都已經快恢複過來了,聽到這句話的王詩成,老臉頓時又抽搐了下。
“……他沒報燕大。”
尼瑪!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他都懷疑這老家夥來拜訪他,是不是專程跑來氣死他的了。
若是讓向華南知道了這位老朋友在想什麼,肯定會哭笑不得地叫一聲冤枉。到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是真沒想到,居然有哪個小夥子會拒絕燕大的邀請。
“沒來燕大?不是吧?難道……去了水木?”
幾乎是從牙縫裡,王詩成擠出了一個詞來。
“金陵!”
他現在最後悔的,就是上次在上京隨口客套了一句,邀請陸教授來燕大數學中心轉了圈。就因為那一次,按個家夥不但從他這兒挖走了一個“潛力無限”的陳陽,還把這個IMU大賽拿了滿分的好苗子給勾搭走了。
好恨啊!
恨透了!
聽到是金陵,向華南總算是了然地點了下頭,卻是想著和王詩成所想的截然不同的事情,摸著下巴上的胡渣嘀咕說道。
“金陵……去了金陵還行,陸教授在那裡,跟著他也不錯,彆是想不開出家跑寺廟裡去住著了就好。”
當初06年那一屆IMO大賽,來自華國的柳同學,和來自德國的舒爾茨都以滿分的成績摘下了金牌,然而現在一個已經是菲爾茨獎得主,並且被看好為最有希望超越法爾廷斯的學者之一,而另一個卻是遁入佛門,法號賢宇,令聞者無不扼腕歎息。
一想起這事兒,向華南就忍不住一陣心痛。
那個晚輩他是見過的,挺好的一個小夥子,就為這事兒他還和坐旁邊的這個老家夥鬨過一次,認為是他們燕大把人才給埋沒了。
兩個老頭就這麼因為不同的事情而歎氣惋惜著,很快便到了吃午飯的點。
如往常一樣,在吃飯的時候,王詩成打開了電視機,調到了新聞頻道。
十二點整一到,國際新聞準時開始。
坐在演播室內的主持人簡單地幾句開場白結束,很快開始了今天的第一條國際要聞。
而這條要聞的內容,自然是關於代號“使命”的反恐軍演。
看著電視中放映著的畫麵,看著那從深空中墜下大地的空降艙,坐在餐桌前的王詩成眼中露出一絲欣慰,不過很快卻也有些惆悵地歎了口氣。
“現在真是跟不上時代了,我剛從電視上聽到空天部隊這個詞的時候,都沒搞明白是個什麼東西,沒想到這也才一兩年的功夫,連演習都安排上了。”
“人老了是這樣的,”感同身受地感慨了一聲,看著電視的向華南,忽然間想起一件事來,便開口說道,“說起這次軍演,我在華科院那邊還聽過一個傳聞。”
王詩成:“什麼傳聞?”
向華南:“說是這次軍演,其實是為了給陸院士去俄羅斯參加IMU大會護航才安排上的……不過我覺得這傳聞還有點扯,當年錢老先生也不是沒出國訪問過,現在的國際形勢再怎麼嚴峻也不可能比當年更如履薄冰吧?反正我是覺得,再怎麼也不至於搞這麼大排場。”
又是陸院士……
這已經是王詩成,今天第三次聽到這個討厭的名字了。
不過這一次,他倒是沒有特彆的反應,甚至沒有對這事兒給出評價。
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這老頭才輕聲歎道。
“從古至今,從未有一位學者能受如此禮遇……”
而他不隻是做到了,還是以一名數學家的身份做到的。
即便對這個名字一萬個不喜歡,但王詩成的心裡還是不得不服,以他的成就確實配得上這份殊榮……
“隻是個傳聞,你也彆太當真了。不過這小子牛逼是確實牛逼,以前沒把他忽悠到我華科院這兒來讀研,結果讓老盧把這便宜給撿走了,真是虧大了!”看了在哪兒感歎著的王詩成一眼,向華南笑了笑繼續說道,“說起來,這一屆的IMU大會也邀請你了吧,上次巴西那屆你有事兒沒去,這次去不去啊?”
不去,必然是可惜的。
這種盛會四年才一次,自己還能參加幾屆都不好說了。
可如果去了,又得看到那張討厭的臉……
麵對這個問題,王詩成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下定了決心,最終板著臉點了下頭。
“去!人家邀請函都寄來了,憑啥不去?”
雖然有點不太喜歡那個陸舟。
但能夠看到華國數學界在世界的舞台上綻放異彩……
他的心中還是非常痛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