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評審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首先,這份工作是沒有報酬的,或者說評審者的報酬通常是以與金錢無關的方式兌現,比如期刊致謝、在編輯部的職位、免費獲取期刊、版麵費的折扣等等。
其次,在對一項工作了解有限的情況下,想要深入到這一領域中去評判一項研究成果是否正確,本身便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情。
如果不是什麼重要的命題也就罷了,但像是楊米爾斯方程解的存在性這種世界級的難題,無論是難度還是重要性都不容半點馬虎,甚至於論文中的每一行過程都得花費審稿員大量寶貴的時間去反複推敲。
很多人之所以接下這份工作,除了為了能在知名期刊上混一個評審員掛名的“學術資曆”之外,更多的僅僅是出於身為學者的社會責任感以及擔任科研守門員的使命感。
對於一名早已功成名就的學者而言,費弗曼教授接受這份審稿邀請的動機大概屬於後者。不過當他拿到這篇論文之後,這些所有無關緊要的東西,就全都被他拋在了一邊。
從第一行算式開始,那雲流水的演算過程就如同蘊藏著一種神奇的魔力,牢牢地抓住了他的眼球。
尤其是論文中對於偏微分方程的微分幾何思想的理解,以及關於L流形的應用,更是巧妙到了讓他幾乎不敢相信的程度。
他怎麼也無法相信,一個從誕生到如今不過兩年的年輕理論,能夠在這短短兩年的時間裡,發展到如此成熟的地步。
“……簡直不可思議。”
用了大概十五分鐘的時間才翻過了正文的第一頁,費弗曼教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如果說先前因為假期泡湯的事情,他多少還是有點遺憾。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卻是半點遺憾也沒有了。
辦公室內的時間靜靜地流逝著,窗外的天色也跟著漸漸暗了下來。
坐在另一張辦公桌前,終於完成了最後求解的魏文長出了一口氣,心情舒暢地伸了個懶腰。
就在他正準備站起身來,去樓下的食堂吃個晚飯的時候,卻是注意到坐在不遠處辦公桌前的費弗曼教授,依舊是維持著下午時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中的論文,手中的鋼筆時不時在草稿紙上寫著些什麼。
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架不住心中的好奇,魏文開口問道。
“陸教授他……證出來了嗎?”
聽到了這聲詢問,捏在費弗曼教授手中的鋼筆,終於停了下來。
將論文放在了桌上,他端起已經冷掉的咖啡,輕輕抿了一口,過了好一會兒,才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隻憑我一個人的意見,無法對如此重要的事情做出草率的決斷……”
再次看了眼桌上的論文,費弗曼教授頓了頓,繼續說道。
“不過若是隻談我個人的觀點,那他大概是做到了。”
……
在完成了“關於楊米爾斯方程解的存在性證明”的論文之後,陸舟便將寫在草稿紙上的內容整理到了電腦中,簡單地編輯了一下之後投寄到了《數學年刊》編輯部的郵箱。
幾乎沒有任何的懸念,論文很快通過了技術編輯的審核,進入了同行評審環節。
至於評審人是誰,在論文登刊之前,陸舟並不知道。
不過,這種事情根本不重要。
在整理到電腦上之前,他已經將證明步驟從頭到尾檢查過一遍。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可以肯定,自己的證明是正確的。不管審稿人怎麼看,這個問題對他自己而言,已經可以算是解決了。
確認論文進入同行評審環節之後,陸舟便沒有再去管它,轉而開始了下一階段的研究。
事實上,證明解的存在性僅僅隻是通往楊米爾斯方程這座現代物理學聖杯的第一步,遠遠沒有觸及到問題最核心的部分。至少,在研究質量間隙的問題之前,他還得為這個複雜的方程求出一個通解。
從數學的角度來講,比起證明通解存在而言,求出通解的難度無疑要大的多。至少光是啃NS方程的老本的話,還真不一定夠。
總之,在找到解決問題的思路之前,陸舟沒有急著立刻開始下一輪的閉關。這些天來,他一直都在Arxiv上檢索其它人在該領域的研究,看看能不能從其他人的研究工作中得到一些靈感。
然而遺憾的是,結果並不理想。
楊米爾斯方程雖然在現代規範場論中的位置足夠重要,但卻很少有人將研究這個非線性偏微分方程的通解作為自己的研究方向。雖然也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成果,但這些成果往往都沒有深入到核心的領域中。
而這也意味著,這一部分的工作,他能依靠的同樣隻有自己了……
四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三,上完了計算材料學的課程之後,胳膊夾著課本的陸舟走出了教室。
然而就在他一邊思索著關於楊米爾斯方程的問題,一邊往樓梯口的方向走去時,一位中年教授一邊喊了聲他的名字,一邊小跑著從後麵追了上來。
“請等一下,陸教授。”
在階梯教室外的走廊站定,陸舟轉身看了眼叫住自己的那人,向他投去了疑惑的視線。
“你是?”
喘了兩口氣,那中年教授笑了笑說:“我是張中慶,物院那邊的……上次物理課上,我們見過。”
“哦哦,”對這個名字還算是有印象,陸舟立刻想起來他是誰,於是和顏悅色道,“是張教授啊,有什麼事情嗎?”
見陸舟居然還記得自己,張中慶不好意思笑了笑,開口說道:“是這樣的,上次您不是給我們物院的學生們上了一趟關於強相互作用的課嗎?很多學生反應,說沒能聽到您的那堂課覺得很可惜。正好量子力學這塊又是本科教育中的難點,想學好的話尤其需要一定的數學功底,我們院的領導在了解了情況之後,就讓我來問問您,看您最近有沒有時間?如果有的,我們想請您開個關於量子力學的講座。”
“就這事兒啊,沒問題,”陸舟笑了笑說,“那就這個星期的周六?”
見陸舟答應了下來,張中慶連忙笑著說:“沒問題!院長說了,時間上還是看您什麼是有空,我們這邊是什麼時候都行。那這事兒就這麼說定咯,我先替物院的學子們謝謝陸教授了。”
陸舟:“彆這麼客氣,我還是挺喜歡給學生們講課的。”
雖然給本科生上課並不能幫助他直接解決什麼問題,但在對基礎性的問題進行思考的同時,卻能給他帶來閉關時所不能產生的靈感。
張中慶笑著說:“客氣還是得客氣一下的,畢竟您的研究工作這麼忙,還得抽出時間來給本科生們上課。這麼麻煩您,我們也挺不好意思——”
“陸舟!”
話才剛說到一半,一道洪亮的嗓門兒隔著老遠,從走廊的一頭傳來過來。
聽到這聲音,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打住了話頭,尋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隻見穿著身灰外套的盧院士,正健步如飛地向這邊走來。
驚訝地看著向自己走來的盧院士,陸舟正準備打聲招呼,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走到跟前的老人一臉激動地說道。
“那篇論文是你寫的?”
聽到這句話,陸舟下意識地愣了下。
“……哪篇論文?”
連氣也不喘一口,盧院士語氣激動道:“楊米爾斯方程解的存在性證明!”
聽到這句話,張中慶差點沒被自己的吐沫給嗆到。
楊米爾斯方程?!
握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