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舟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感覺。
結果沒想到的是,當他站在這裡的時候,還是難以克製那洶湧澎湃的心潮。
與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一號報告廳的那場報告會不一樣,這一次他麵對的不隻是數論界,而是整個數學界……
站在報告台上,陸舟做了一個深呼吸,讓心率漸漸平靜了下來。
第N次看向了手表。
看著那越來越近的秒針,他的臉上換上認真的神色,打起了精神。
“要開始了!”
九點整。
根本無需人去維持紀律,當時間到達整點的瞬間,原本因為小聲討論而顯得嘈雜紛亂的會場,頃刻之間便安靜了下來。
在萬眾矚目之下,銀白色的幕布中,浮現了一行清晰的標題。
【關於三維不可壓縮Navier-Stokes方程解的存在性與光滑性的證明】
回應這台下那一雙雙視線,陸舟緩緩開口,開始了報告會的開場白。
“高速行駛的汽車為何不會自我分解,靜止的湖水為何不會突然爆炸。”
“長久以來,我們被顯而易見的東西所困擾著,因為我們所渴求的真理,總是披著顯而易見的偽裝。”
“即便早在19世紀,我們便已經總結出了歸納流體運動規律的方程,並且使它看上去足夠的簡潔,然而時至今日,我們對方程背後更深刻的數學、物理內涵,依然是一籌莫展。”
“數學是一門嚴謹的學科,涉及到數字的命題,不應該用也許或者可能這種曖.昧不清的詞語來描述。”
“回歸最初的問題,為什麼高速行駛的汽車不會自我分解?為什麼靜止的湖水不會突然爆炸?在無限的時間尺度上是否存在那麼一個神秘的奇點,讓我們的方程在有限的時間內發散?”
“現在,是時候回答這個問題了。”
簡短的開場白結束,幕布上的PPT翻開了下一頁。
而報告會,也進入到了正題之中。
用三秒鐘的時間,陸舟在大腦中迅速整理了一遍發言的思路。緊接著他麵對著全場觀眾,用一分鐘的時間對自己的證明思路做了一個簡單的綜述。
台下聽眾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凝視著幕布上的圖片和算式,所有人都在仔細地聽著,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不願意錯過任何一個瞬間。
【μ(t)=e^(t△)·μ0+∫e^(t-t')△B(μ(t‘),μ(t'))dt'】
【……】
“當我們對方程給定一個施瓦茨無散度向量場μ0,設置時間間隔I?【0,﹢∞),進而可以繼續定義Navier-Stokes方程的一個廣義解H10為一個服從積分方程μ(t)的連續映射,即μ→H10df(R3)……”
幕布中的PPT一邊放映著,手中握著激光筆的陸舟,一邊用均勻的語速在旁邊解說著。
前麵的部分沒什麼需要特彆說明的。
不少關於NS方程研究的論文中,都能看到類似的東西。
無論是采用抽象證明方法構造抽象的雙線性算子B',還是他采用的“L流形”方法,這一部分都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接下來的部分,便是整個證明思路中的關鍵!
他會將微分流形的概念,引入到偏微分方程的問題之中。
而這,也正是“運用拓撲方法研究偏微分方程”理論的核心所在!
……
台下,徐辰陽麵色凝重,手中的筆尖,在筆記本上輕輕點著。
過了一會兒,他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向坐在旁邊的張瑋低聲問道。
“你看懂了嗎?”
張瑋搖了搖頭:“我對偏微分方程的研究並不比你多多少,如果你開始感覺吃力,那麼我也差不多了。”
張瑋擅長的方向和他的導師張壽五相似,主要集中於表示論、朗蘭茲綱領,對狄利克雷L函數也有所研究。
偏微分方程不是他擅長的領域,對NS方程他也隻是因為興趣使然而了解過。
畢竟,不可能所有人都像陶哲軒那樣天才,可以一邊證明哥德巴赫猜想的弱猜想,一邊研究NS方程的抽象證明,甚至還能抽出時間讀完望月新一的論文……
數學界中,全才不是沒有。
但卻比大熊貓還要稀少……
看著幕布上的算式,許辰陽忍不住感慨:“簡直難以置信……”
張瑋:“難以置信什麼?”
許辰陽:“數論、抽象代數、泛函分析、拓撲學、微分幾何、偏微分方程……還有他不擅長的方向嗎?”
“或許……代數幾何?”說這話的時候,張瑋的聲音充滿了不確定。
因為這句話他才剛說出口,便想起來陸舟的導師是德利涅,祖師爺更是傳說中的“現代代數幾何學之父”、“數學界的教皇”格羅滕迪克!
現代代數幾何學的核心理論,基本上都源自於格羅滕迪克幾本尚未失傳的著作。
要說他不會代數幾何,張瑋是打死也不信的。
頂多,是暫時還沒研究到那塊去,成果還在醞釀中……
……
台上,報告會繼續進行。
陸舟的語速越來越快,思路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流暢。
L流形的引入,對於整個命題的解決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它就如同一柄鐵錘,在那牢不可破的迷宮牆壁上,轟開了一道缺口。
隨著這一刻的到來,原本撲朔迷離的局勢,瞬間變得清晰明朗。
而與此同時,會場內的氣氛也被推向了高chao。
坐在會場角落,費弗曼臉上露出了笑容,從這一刻開始,他已經看到了最後。
會場另一邊的陶哲軒,嘴裡小聲默念著“原來如此”,眼中閃爍著興奮的神采。
會場的後排,感受到現場氣氛中的那一絲炙熱,薇拉捏緊了右手,原本平複的心跳開始怦然加速。在這一刻,她發自內心地為她的導師感到自豪……
同樣坐在會場的後排,法爾廷斯原本繃緊的嘴角,忽然勾起了一絲不常見的角度。
注意到了老朋友臉上表情的變化,德利涅隨口問道。
“感覺如何?”
法爾廷斯麵無表情道:“一般般。”
“說這話你不臉紅?”德利涅淡淡笑了笑,將先前他送自己的見麵禮,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嘴角抽搐了一下,法爾廷斯沒有理會老朋友的調侃,看了眼手表,慢吞吞地站起身來。
德利涅:“馬上就要結束了,不看到最後?”
“沒那個必要。”
反正,自己已經全聽懂了。
無聊的問題,還是留給彆人去問好了。
留下了這句話,法爾廷斯教授沒做停留,穿過過道上席地而坐的人群,徑直走向了會場的出口。
而幾乎就在法爾廷斯教授離開報告廳的瞬間,整場報告會也迎來了最後的尾聲。
當最後一行算式映入全場聽眾的眼簾,幾乎已經無需陸舟再多做任何的說明。
因為就如全場聽眾所看到的那樣,最後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綜合以上所有的推論,結果已經顯而易見,三維不可壓縮Navier-Stokes方程的解是存在的,並且如我們期待中的那樣光滑!”
那聲音,清晰而肯定。
雖不算嘹亮,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魔力。
而那魔力的源泉,便是知識。
幾乎就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
聽眾們唰地從座位上站起。
如雷鳴般的掌聲,頃刻之間響徹一片,在這寬闊而擁擠的報告廳內,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