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遲船又遇打頭風。這一句話對於台州知府譚綸來說再合適不過了。前段時間倭寇來犯台州府,賊勢洶洶,連破境內數縣,合圍台州府城,幸好靖南知縣朱平安爭氣,立下殺倭、守城、複城三項大功,給台州府保留了顏麵,再加上他打點了一番,這才平安度過一劫。
可是萬萬沒想到,才度過倭寇一劫,又來了這百年一遇的洪水一劫。
雖然洪水乃是天災,又蔓延了大半個江南,江浙州府無一幸免,朝廷不會因為洪災問責自己,但若是救災不力的話,也是難逃問責的下場。
所以自洪災發生後,台州知府譚綸每一日都兢兢業業,親自部署、指揮台州府的救災事宜,自府城至下麵郡縣,有關洪災的一切事宜,事無巨細,都親自過目。
知府如此,下麵的官員自然也不敢懈怠,尤其是府衙經曆司的王經曆。
三天前台州知府譚綸在查閱台州府山川河流地圖簿冊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名為《靖南知縣朱平安敬呈台州府預警防洪防汛書》的公文,因為公文是朱平安呈交的,公文名又是關於預警防洪防汛的,所以台州知府譚綸便翻閱了起來。
台州知府譚綸這一翻閱內容,看了下落款時間,便忍不住怒不可遏。
靖南知縣朱平安在洪災發生前十多天前,便已經向台州府發文,提醒洪災了!
為何沒有引起重視!
若是按著朱平安公文中的建議,提前防範,台州府的洪災焉能嚴重至此!
於是,負責府衙經曆司的王經曆,便被台州知府譚綸叫來狠狠的批了一頓。
若非譚綸念到他當初正在城外整軍備倭,確實交代過王經曆他們屬官,沒有大事不要打擾自己,不然王經曆麵臨的可就不是狠批一頓這麼簡單了!
經此一事,王經曆就漲了記性,對於下麵各縣呈遞的公文都是分外留意,一旦有關洪災的,無論大小,都是第一時間呈交給知府譚綸審閱。
“王大人,這是下麵臨海縣、太平縣以及黃岩縣今天呈遞來的公文。”
經曆司的一位文書進門,將收來的公文雙手呈交王經曆。
王經曆接過公文,認真的看了起來,臨海縣稟告的是境內糧價已經降低穩定在每石糧食500文,黃岩縣稟告的也是境內糧價降低穩定在每石500文的消息。
嗯,不錯,這是好消息,府尊聽了一定會很高興。
王經曆翻看了臨海縣、黃岩縣呈遞的公文後,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太平縣應該也是如此吧。
王經曆一邊想著,一邊打開了太平縣的公文,嗯,果然也是稟告境內糧價降低至每石500文的消息......咦,後麵怎麼還夾帶了一頁?!
什麼?!揭發檢舉朱平安?!
王經曆看了內容後不能冷靜了,立馬拿著三份公文奔向台州知府譚綸的房間。
“府尊,府尊......”王經曆急匆匆的趕到譚綸的房間,都沒顧上敲門。
“什麼事?如此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台州知府譚綸正在與左臻探討調新兵入城協助維持難民營秩序的事情,正探討在緊要處,被王經曆突然打斷了,有些不悅的抬頭說到。
“府尊教訓的是,下官有失體統,還請府尊責罰。”王經曆低頭道。
“責罰就免了,說吧,你匆忙見我,所為何事?”台州知府譚綸輕拿輕放,沒有再追究。
“回府尊,下官方才收到了臨海、黃岩、太平三縣呈遞來的公文。”王經曆稟告道。
“三縣發生了何事?”台州知府譚綸問道。
“三縣皆稟其境內糧價已經降低並穩定在每石500文,另......”王經曆回稟道。
“降低溫控糧價,這是好事。緣何令你如此?”台州知府譚綸聞言,不滿的說道。
“府尊,太平知縣公文中還夾了一封檢舉信,揭發檢舉靖南知縣朱平安,言朱平安以縣衙的名義強行將靖南境內糧價界定為每石兩千五百文!從中謀取私利,據靖南當地百姓說,朱平安收受糧商賄賂高達數萬白銀。”
王經曆一邊說著,一邊挑出了太平縣的公文,雙手遞交給台州知府譚綸。
“什麼?!竟有此事!”台州知府譚綸聞言,瞬間色變!臉上怒不可遏!
“不可能吧?靖南知縣朱平安不是這樣人吧?!”左臻在一旁聽後,也詫異的張大了嘴巴,不過他對於太平知縣的揭發檢舉斥懷疑態度。
當初因為靖南斬殺倭寇首級多的超乎尋常,他跟知府譚綸去靖南私訪核查過一次。其實一開始他對朱平安很有成見,不相信靖南會有如此多的的斬獲,甚至懷疑朱平安殺良冒功,可是沒想到事實確實如此。不止如此,他們在私訪中發現靖南知縣朱平安在當地百姓心目中讚譽頗高,素有愛民、清廉、能吏之名。因此,左臻對朱平安黑轉粉。他不相信朱平安能做出這種不顧百姓死活,高抬糧價、收受糧商賄賂之事。
台州知府譚綸震驚過後,也覺的難以置信,不過太平知縣公文中記載的有理有據、很是詳儘,不像是虛構,況且虛構罪證構陷他人,其罪不小,量太平知縣也不敢。為了穩妥起見,台州知府譚綸便派人下去秘密調查。
很快,秘密調查的人便持了一張公文前來複命。
“茲今日起,靖南縣境內每石糧食兩千五百文……”白紙黑字,鮮紅大印,概無虛假!
台州知府譚綸等人看著麵前靖南界定糧價的公文,不得不確信太平知縣揭發檢舉之言不虛,朱平安真的以公文形式將靖南糧價界定為了每石兩千五百文!至於朱平安收受糧商巨額賄賂之事,必然也是真的了!
洪災當前,民不聊生,朱平安竟敢如此胡作非為!台州知府譚綸忍不住氣的臉色鐵青。
“府尊,末將請命去捉拿貪官朱平安歸案!”左臻氣的咬牙切齒,向譚綸抱拳請命道。
此刻他粉轉黑,再一次變成朱平安的黑粉了。朱平安枉我對你一片信任,還為你在府尊麵前辯解,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一個不顧百姓死活、隻顧謀取私利的貪官汙吏!
“準!”台州知府譚綸點了點頭,不過很快便有搖了搖頭,製止了左臻。
“府尊!若是放任朱平安他如此亂搞下去,靖南百姓焉有活路?!”
左臻不解,急忙問道。
“左將軍,朱平安可非普通的知縣,其抗倭有功,剛被聖上升為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僉事,隻是暫行靖南知縣。況且,其座師乃是當朝閣老徐階,聽說其高升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僉事,便是徐閣老照拂的緣故。若是隻憑此一紙界定糧價的公文,恐其多有推脫狡辯之詞,難定其罪。且過些時日,待靖南局勢糜爛、鬨的不可收拾,再去發落朱平安。到時,可就不容他推托了!”
台州知府譚綸緩緩說道,他素來性格沉穩,考慮的比左臻周全多了。
除了上麵那些,他還擔心自己匆忙發落朱平安,會落下嫉賢妒能、不能容忍的罵名。
朱平安因功高升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僉事後,江浙最年輕有為的官員之名便從他譚綸身上落到了朱平安身上。自己三十二歲,從四名;朱平安不過十六,便已是正五品,隻比自己低了半級而已。以朱平安升官的速度,恐怕沒人懷疑,朱平安過幾年就會變成自己的上司。雖然自己對此虛名並不在乎,但是圈裡人多有此言,他擔心自己匆忙發落朱平安,會被其他官員誤解為自己嫉賢妒能、不能容人。
自己可是有誌於封侯拜相的,若是留下嫉賢妒能、不能容人的惡名,怕是對仕途多有影響。
且等過些時日,靖南局勢糜爛、鬨得不可收拾,自己再發落朱平安。
不會再致人誤解。
“唉!也隻能如此了,隻是靖南百姓要苦些時日了。”左臻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