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是三分黑,朱平安站在靠窗的桌前,伸手拉開窗子,帶著些許涼意的晚風迎麵而來,還殘留的半分酒意也徹底消失不見了。
此時狀態正好,良辰不宜辜負。
朱平安在微微涼風中鋪上宣紙,研好墨汁,提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分析起自己目前的處境。所謂知彼知己方能百戰不殆,很多人往往注重於分析對手,卻忘了分析自己,結果導致雙方正麵交鋒時,自己處於不利位置。所謂百戰百勝不過是以己之長攻彼之短,所以既要知彼更要知己。今日從張四緯和王世貞那得來的信息,可以幫助自己更好的分析了。
其實,自己目前的處境,歸根結底還是那封奏折。
朱平安在宣紙最上方正中央留下了奏折二字,然後在第二排開頭寫下了嘉靖二字。
奏折一事,嘉靖帝是最重要也是最應首先考慮的因素。彆管嚴嵩如何權勢滔天,如何左右朝政,大明朝真正的主人,也是唯一的主人是嘉靖帝。嘉靖帝煉丹修仙求長生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能夠永遠的掌握大明,他對權力的占有欲是毋庸置疑的。奏折一事如何處置,最終還是嘉靖帝一句話。無論刑部陳情結論如何,也是要報給嘉靖帝來做決定。
嘉靖帝如何決定,現在誰都不知道,誰也沒有把握能猜到,畢竟嘉靖帝這個人嗑藥修仙修的整個人神神叨叨,而且還喜歡搞神秘讓下屬臣子猜不透。
即便是嚴嵩也沒十足的把握猜透嘉靖帝,號稱最懂嘉靖帝的天才嚴世蕃也不敢說。
當然,從現代來的朱平安,即便看遍了史書野史關於嘉靖帝的記載,即便利用曆史優勢熟悉嘉靖帝性格愛好習慣種種種種,也不行。
世界上可以百分百猜透正常人一舉一動的心理學家,也猜不透一個不正常人類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嘿嘿傻笑是特麼啥意思。
嘉靖帝每天都嗑的仙丹都含有重金屬,還要有各種各樣的奇怪物質,日積月累,誰知道會不會影響神經……
不過,雖然猜不透,但也可以分析幾分。
外麵已經徹底黑了,朱平安動手往油燈裡填了一些燈油,點亮了油燈照亮了書桌的筆墨紙硯,然後在嘉靖二字後麵空了兩格寫下了“賞格”二字。
“賞格”是分析嘉靖帝態度必不可少的因素,也是奏折一事繞不開的話題。賞格是嘉靖帝去年頒布的,是在蒙古俺答率軍兵臨京城腳下的庚戌之變後頒布的,這邊俺答前腳剛從京城離開,嘉靖帝後腳就頒發了一個賞格。
賞格規定:獲敵一人,加官一級,賞銀二十兩,不欲官者賞銀五十兩。招徠強壯漢一人,賞銀五兩;招徠三人,加官一級,以上遞加。獲敵中知名者一人,官三級,賞銀三百兩。獲敵大首領來獻者,爵以伯,賞銀一萬兩。
嘉靖帝這是為了激勵軍心,鼓勵軍民立功殺敵,也是被俺答給氣到了。
朱平安彈劾的這個趙大膺就是嘉靖帝頒布的賞格的第一批受益人,嚴嵩一下子把趙大膺從百戶提拔為千戶,依據之一便有賞格。
嘉靖帝曾經還為賞格能帶來效果沾沾自喜過,朱平安彈劾趙大膺,在某種程度上也有些讓嘉靖下不來台。
說好的效果呢,結果沒有……
所以說,在某種程度上,朱平安在奏折一事上,在嘉靖帝這是有劣勢的。
不過這也要看是從哪個角度來看,趙大膺是殺良冒功,“借”了老百姓的人頭去領賞,嘉靖帝的賞格說的可不是用老百姓腦袋來領賞!賞格裡說的是用敵人的腦袋來領罪。趙大膺這可以說是欺君罔上,完全可以歸類到欺君之罪。這趙大膺的欺君之事給嘉靖帝的刺激,可是比朱平安那個大太多了。
而且,朱平安的奏折又不是針對嘉靖的賞格,針對的是殺良冒功。
角度很重要。
這方麵,自己要多注意一下。
在“賞格”二字後麵,朱平安又另起一行寫下了“趙周”二字,趙周指的是雲貴禦史趙錦和兵部武選司郎中周冕二人。嘉靖帝對趙周兩人的處置對自己的處境很有影響,不僅是說兩人被下獄革職為民,也包括嘉靖帝對兩人處置的速度。嘉靖帝處置兩人可以說很快,幾乎嘉靖帝一看到奏折當天就把兩人給下獄了。可是,自己的奏折嘉靖帝看了這麼多天了,也沒有像對兩人處理那麼快,這是不是說明嘉靖帝對自己這封奏折跟對趙周不同呢……
在朱平安挑燈揮毫的時候,耳房兩個丫頭遠遠的看著朱平安挑燈揮毫的身影,兩雙眼睛裡都是驚訝。
“這麼晚了,怎麼姑爺還在看書寫字啊?”
“姑爺好用功,府裡的周少爺這個點早就睡的跟頭豬似的了,要麼就是在乾那些不正經的醃臢事兒。”
“姑爺都是狀元了,怎麼還在看書寫字啊?好勤奮呢,姑爺這麼用功,以後肯定官越做越大。”
兩個丫頭驚訝過後,又紅著小臉咬起了耳根,幻想起了兩人在姑爺後院裡的幸福生活,互相約定在後院抱團一致對外,互相照應……憧憬著,幻想著,然後幸福的睡了起來。
滴答,滴答……
夜深人靜時分,一陣落雨聲敲打著地麵,也在微風的吹拂下敲打著窗,沾濕了靠窗書桌上的宣紙。此時,宣紙上已經密密麻麻的大半頁紙了,依稀可見幾個綱目“嘉靖”、“嚴嵩”、“趙大膺”、“刑部”……
在一滴雨水打在朱平安額頭上時,朱平安才發現外麵下雨了,放下毛筆伸了下腰活動了活動手腕,放眼窗外。漆黑一片的夜幕,看不清雨水的軌跡,隻是聽到雨水落在地上、樹葉、花草還有窗台的聲音。微風依舊,送來鼻息間一股塵濁的氣息。
雨水洗滌天地;
想必明天天定地會乾淨很多。
關上窗子,將宣紙上東西補充完整,查缺補漏一番,重新過了一遍,將寫過的每個點都記在心中,然後折起宣紙靠近火燭點燃,捏著一角看著宣紙燃燒,直到快燒到手指的時候才丟到地上。
這張紙可不能給彆人看到……
焚燒殆儘後,執著油燈到了臥室,放在桌上,稍作洗漱便脫了衣衫,用燈帽蓋滅了油燈,躺在床上靜靜的睡了。
第二天,雨已經停了,天色微亮,朱平安就已經起床洗漱了,床邊掛著一身官服、官帽以及其他佩戴。
到了京城,刑部也該去了。
在朱平安正在洗漱的時候,嚴府門前早就有幾個錦衣衛在門外恭候等待通傳了,往日威風凜凜的錦衣衛,此刻如見了老虎的哈巴狗一樣,點頭哈腰加賣萌的在嚴府門外恭候著。
嘎吱
嚴府側門開了,走出一位管家模樣的四十餘歲的男子,剔著牙走了出來,沒拿正眼看門口的幾個錦衣衛,“你們有什麼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