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五日前,身在魏韓兩國的邊境縣城「肥城」城內的天策府右都尉張啟功,以及其副手北宮玉,亦得知了「韓王然疑似崩殂」的消息。
起初,張啟功心中大喜,因為他此番前來魏韓兩國邊境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為了實施預定計劃中的第三步驟,即分化、策反韓國的貴族,使其成為他魏國的內應,為魏國吞並韓國打下基礎。
彆看魏王趙潤製定的戰略僅僅隻是擊垮韓國,但魏國朝中有很大一批官員,他們卻渴望著吞並韓國,邁向「中原一統」的千秋霸業之路。
最早提出這個理念的,乃是內朝大臣介子鴟,但那時還是口頭上的理念,很多東西並不完善,但隨著齊人公羊郝帶著他的著作《公羊說》赴魏,與介子鴟以及魏墨钜子徐弱一見如故,三人著手完善實現這方麵的理念與思想後,「大一統」的思想就逐漸在魏國朝廷開始流通,並且得到了很大一部分魏臣的支持。
想想也是,作為魏國的臣子,這些人當然渴望親眼見證他魏國吞並諸國、一統中原,成就從古以來無人涉及的千秋霸業。
而張啟功,亦是支持這個理念的魏臣之一。
因此,當得知「韓王然疑似崩殂」的消息後,張啟功難得滿臉欣喜地對副手北宮玉說道:“此乃天賜之機!”
但相比較張啟功的欣喜,北宮玉卻皺著眉頭提醒道:“都尉大人暫莫高興太早,卑職瞧這件事,總感覺有點蹊蹺。……縱使天佑我大魏,也不至於這麼巧吧?”
說罷,他指著密報中那句「從薊王宮內疑似傳出女子哭泣」,皺著眉頭說道:“韓王倘若果真亡故,左右大臣必定封鎖消息,又豈會出現宮中女子哭泣?就仿佛,韓人根本不曾考慮薊城城內是否有我大魏的眼線。”
“……”
張啟功聞言一愣,心中的喜悅頓時消散,皺著眉頭仔細思量。
片刻後,他這才點點頭說道:“你說地不錯,這件事,確有諸多疑點。”
事實上,倒不是說張啟功的才智不如北宮玉,歸根到底,隻能說張啟功的功利心太強,一見他魏國有機會吞並韓國,邁向「一統中原」的霸業,而他本人亦可名留青史,就難免有些忘乎所以畢竟那可是名留青史,從古至今能有幾人有幸在青史留名?
反觀北宮玉,他的野心就遠遠不如張啟功,且他對於自己目前的境況很滿意:在事業上,他是天策府右都尉署的二把手,手中權力實際上比「侍郎」還要高;而在家族方麵,他去年剛剛迎娶了第七房妾室,且之前的妻妾,一共給他生下了三個兒子、四個女兒。
就像當年趙潤在太子時期對他講過的,叫他努努力,最多二十年,就能令他北宮一族再次興旺起來而目前北宮玉就在為這方麵而努力著。
隻能說,張啟功與北宮玉二人的個人追求不同:前者追求的,是權利,是青史留名;而後者,則更加看重家族的延續。
因此,張啟功鋒芒畢露,而北宮玉呢,則鋒芒內斂,也有點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意思。
但事實上,北宮玉曾經作為蕭鸞的左右手,其才智謀略,也並不遜色張啟功多少,否則,張啟功又豈會重用後者為副手,並對他厚待有加呢。
當日二人合計了一些,最終決定先按兵不動,等待青鴉眾的進一步消息因為「韓王然疑似崩殂」這件事,就是由派駐到韓國王都薊城的青鴉眾秘密送來的。
就這麼等了五六日,張啟功與北宮玉還是沒有等到青鴉眾進一步的消息,倒是等到了天策府左都尉高括的命令,示意張啟功儘快施行計劃的「第三步驟」。
收到高括的命令時,正好臨近黃昏,張啟功與北宮玉遂一邊對坐喝酒,一邊議論起這件事。
當時北宮玉就好奇地說道:“高括大人他這是要我等用投石問路的方法,探探韓國的反應,以此推斷韓王的過世是否屬實麼?”
張啟功聞言點點頭,在抿了一口酒水後,輕笑著說道:“估計是了,由此可見,縱使是青鴉眾,暫時還是沒辦法證實韓王的死訊是否屬實。……投石問路,嗬,這招高了。”
不可否認,投石問路的確是一招妙計,但具體施行起來,卻沒有那麼容易。
說起來是很簡單,比如說,張啟功跟北宮玉找個具有韓氏王族血脈的大貴族,用花言巧語誘騙後者趁韓王然過世,竊取王位,倘若薊城那邊的應對很快、很迅速,甚至於隱隱有點未卜先知的意思,那麼,韓王然的這個死訊,其真實性就值得商榷了。
反之,倘若僅僅如此就引起了韓國的內亂,那麼,韓王然有很大可能是真的過世了。
但問題是,似這等具有韓氏王王族血脈的大貴族並不好找首先此人在韓國得有一定的名聲,其次得擁有一定的勢力,否則,無法促使韓國出現內部混亂。
關於這個人選,張啟功與北宮玉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莊公韓庚。
畢竟據他們所知,在韓武、韓虎、韓庚這三位權臣把持韓國朝政的年代,莊公韓庚其實對王位亦有非分之想,但與康公韓虎不同的是,莊公韓庚雖然不像韓虎那樣對韓國有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此人性格還算和善,韓國民間時而流傳韓庚樂善好施的故事。
在韓庚幫助國的人當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北燕守樂弈。
但到了韓國之後,經過深入調查,張啟功與北宮玉這才發現,莊公韓庚不知什麼時候跟韓王然走到了一起,當初韓國國庫缺錢,尋求國內貴族、世族捐贈錢物時,就是莊公韓庚代替韓王然說項的。
為了避免暴露真實意圖,張啟功與北宮玉隻能放棄莊公韓庚這個原本最適合的人選,另外再尋找合適的對象。
“本來,韓武是個不錯的人選……”
抿了一口酒水,北宮玉吧唧著嘴,有些遺憾地說道。
張啟功輕笑一聲,客觀地說道:“也是沒想到吧。……一來朝廷原本就不怎麼重視韓武,二來,自從我大魏遷都雒陽之後,大梁的青鴉眾,以及禁衛軍,大多也調到了雒陽,這才被韓武鑽了空子……”
頓了頓,他又說道:“不過,韓武也並非是最佳的人選,此人才智不低,以往又曾執掌大權,精於此道,就算你我說得天花亂墜,也不見得能蒙騙他……”
北宮玉聞言想了想,覺得還真是這個理:侯韓武,作為韓國故君韓簡的兒子,怎麼可能被他們擺布,甘心成為他們手中的傀儡呢?
因此在魏國看來,侯韓武這個人質,其實還真是一個雞肋,派不上什麼關鍵性的大用。
當然,其實這件事的關鍵,還是在於魏王趙潤很欣賞侯韓武的骨氣,否則,以張啟功的狠辣,勢必會嘗試看看用侯韓武的妻兒來迫使後者乖乖就範反正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失去了一個雞肋的人質而已。
所以說,侯韓武一家數口能安然無恙活到今時今日,且最終居然還能從大梁逃回韓國,這真得感謝魏王趙潤對他的欣賞。
幾日後,魏國商賈文少伯拜訪了張啟功與北宮玉,為他們羅列了一份名單,名單上所記載的,皆是對韓王然抱有不滿的韓國貴族。
其實在此之前,張啟功與北宮玉矚意的人選,乃是康公韓虎的長子韓琳。
但文少伯卻很遺憾地告訴張啟功,當初韓王然在奪回王權後,雖然沒有殺死康公韓虎的幾個兒子,但也沒有放任他們繼續流落在外,一並將其帶到了薊城,雖說每日好吃好喝供著,但實際上卻是變相地軟禁了起來。
因此,文少伯不建議張啟功選擇韓琳作為人選,一來是韓琳這個人並不成才,以往仗著父親的威名沒做乾欺男霸女的勾當,名聲很差,二來,薊城乃是韓國的新都,守備森嚴,縱使是青鴉眾與黑鴉眾,也不見得能從這座城池將韓琳給撈出來。
當然,用文少伯的話說,主要還是不值當的沒必要為了一個廢材而興師動眾。
相比之下,文少伯這邊有更好的人選。
“元邑侯韓普?”
見文少伯用手指點了點名單上第一行的人名,張啟功輕輕念叨出聲,隨即疑惑地看向前者。
很顯然,他從未聽說過此人。
“此人可不簡單。”文少伯輕笑著說道:“此人乃是韓虎的弟弟「韓亙」的長子……”
說著,他便開始向張啟功與北宮玉講述韓亙、韓普父子。
倒推幾十年,即是在韓王簡繼位前,那時的韓國,剛剛吞並北燕、趙地,外有林胡、東胡、北狄、婁煩、匈奴、赤狄等異民族的騷擾,內有北燕、趙地的舊人企圖複辟國家,可謂是內憂外患。
直到韓王簡繼位,用懷柔之策安撫了北燕、趙地的舊人,這才使得韓國奠定了後來成為中原綜合實力最強大的國家。
但在這段時間,韓國的發展卻異常艱難,因為那時的林胡、東胡、北狄、婁煩、匈奴、赤狄等異族,幾乎純粹將韓國視為獵場,但凡其部落出現糧食窘迫的問題,就糾集部落的戰士到韓國境內搶掠,讓韓國百姓苦不堪言。
甚至於,還一度在今日的代郡、中山、太原等地居住,抓捕大量的韓國百姓作為奴隸,為其放牧。
值此危難關頭,韓王簡重用當時還年輕的王族分家貴族韓虎,命他訓練軍隊,驅逐境內的異族。
而韓虎亦不負韓王簡的重托,帶著弟弟韓亙,南征北戰,先是擊潰實力相對弱小的赤狄,隨後攻打北狄,用了數年時間,逐漸收複代郡、中山、太原一帶失陷的土地。
正在跟這些異族開戰的同時,韓國效仿這些草原異族的戰士,創建了騎兵,並最終由韓虎率領這些騎兵,擊敗了林胡、匈奴、東胡、婁煩等草原民族。
此時的韓國,軍隊實力幾乎已經達到當時中原的巔峰。
在擊敗那些草原民族後,軍隊實力暴增的韓國,便將目光放在魏、齊兩國身上,準備著手奪取中原霸主的地位。
也就是在那段時間,魏韓戰爭爆發,因為魏王趙慷的短智無謀,魏國初代魏武軍在上黨郡倉促應戰,最終被韓虎擊敗,魏國因此實力大損,淪為二流國家。
隨後,韓國便對齊國用兵,一度攻陷巨鹿郡,達到北海郡。
隻可惜,齊王呂僖在臨危之際接掌國家,聯合魯國,擊敗了韓國,挫敗了韓國企圖稱霸中原的野心。
事實上,這次失敗對韓國的影響並不嚴重,可壞就壞在,韓王簡由於過度操勞、英年早逝,他的亡故,令韓國出現了空前的動蕩,也使得林胡、匈奴、東胡、婁煩這些前幾年被韓國擊敗的草原民族,趁虛而入。
鑒於獨子韓武年紀尚幼,不足以擔負重任,韓王簡在臨終之際,將弟弟韓起扶上了王位,即韓王起。
至於兵事,韓王簡則托付給了韓虎。
韓王起能力不如兄長,再加上剛剛繼位,王位不穩,因此,當時韓國國內一團糟,幾乎全靠韓虎憑借一己之力,幾次挫敗了林胡、東胡等草原民族的入侵,保衛了整個國家為表彰韓虎的功績,韓王起也是在這段時間冊封其為康公。
這第二次韓國與草原民族的戰爭,比第一次更艱難,這件事,在齊國亦有相關記載,不過講述的是另外一方麵的事:即在異族這個中原人的共敵麵前,齊王呂僖非但沒有趁機攻打韓國,反而以低價向韓國出售糧草與軍備,支持韓國將林胡、東胡、北狄、婁煩等異族驅逐出去。
正因為這件事,齊王呂僖被稱之為賢君,縱使是韓人,亦對齊王呂僖頗為尊敬。
而就在這第二次韓國與草原民族的戰爭中,韓虎的弟弟韓亙不幸戰死。
韓虎、韓亙兄弟,雖說也是媯姓韓氏王族子弟,但家道中落,家境比較一般小貴族尚且不如,直到韓虎被韓王簡重用,兄弟倆才有所改善。
隻可惜,幾場戰爭之後,兄長韓虎成為了韓國的英雄,被尊為康公,而弟弟韓亙,卻在戰爭中犧牲,留下孤兒寡妻。
為此,韓虎心中亦是不忍。
因此,康公韓虎在發跡後,就尋思著給侄子、弟媳弄個封邑,好讓弟媳跟侄子日後能衣食無憂。
最後,他看中了「元邑」,一來「元邑」離他韓虎當時駐軍的地方「下曲陽」並不遠,二來元邑相對繁榮,也算是一座人口不少的縣城。
唯一的問題是,當時的「元邑」已經有主,是屬於一支媯姓元氏的大貴族所有。
但這對於韓虎來說並不是問題,反正最終,他從元氏一族手中奪下了元邑,並奏請韓王起,將這座縣城分給了他的侄子,也就是如今的「元邑侯韓普」。
不得不說,韓虎雖然毀譽參半,但對弟弟一家的確沒話說。
而他的侄子元邑侯韓普呢,亦對這位叔父格外敬重,長大成人後,便投身叔父麾下,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成為韓虎麾下下曲陽的領兵將領。
後來,當康公韓虎在邯鄲被韓王然設計殺害之後,元邑侯韓普聞之大怒,有心率軍為叔父報仇,奈何當時魏韓之戰已經結束,韓王然放棄邯鄲,在上穀守馬奢、北燕守樂弈、漁陽守秦開等幾位北原豪將的保護下,遷都薊城得知此事,元邑侯韓普遂不敢輕舉妄動,但這份仇恨,元邑侯韓普卻不曾忘懷。
“這些,皆是文某已故的摯友「馮祝」打聽到的……”微微歎了口氣,文少伯眼眸中閃過幾絲懷念,搖搖頭說道:“馮祝在韓國經商時,打聽到了這件辛秘,遂設法結識了元邑侯韓普,據說二人的關係還不淺。……前一陣子韓國捕殺我大魏的商賈時,元邑侯韓普提前得知此事,也曾派人向馮祝通風報信,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張啟功與北宮玉對視一眼,紛紛開口勸說文少伯節哀順變。
至於對文少伯給予的情報,他們還是頗為信任的,畢竟他們也知道,其實有很多魏國商賈,實際上都是他魏國的眼線,給天策府提供情報隻是這方麵的事,一直是左都尉高括在處理,因此張啟功與北宮玉也隻是大概了解。
在長長吐了口氣後,文少伯低聲說道:“據之前馮祝與文某的書信聯絡,元邑侯韓普此人,對韓王然懷恨已久,隻因勢單力薄,故而不敢輕舉妄動,倘若我大魏許他種種利益承諾,此人必定棄韓國而投奔我大魏……”
說到這裡,他好似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又改口道:“當然,文某隻是提供消息,至於如何決定,還是由張都尉來定奪。”
“文半城言重了。”張啟功當然明白文少伯的改口是因為什麼,當即通過一句玩笑,來揭過此事。
待等文少伯離開之後,張啟功與北宮玉私下商議。
在反複思考之後,他們亦覺得,元邑侯韓普多半會是一枚很好用的“石子”,畢竟此人手中有兵,又有封邑,隻要舍得投下錢糧,很快就能拉攏起一支不少的兵力,足以讓韓國出現內亂。
唯一的遺憾是,此人談不上是什麼王位的順位繼承者,最多也是‘亂臣賊子’的角色。
當然,這不要緊,畢竟在文少伯給予的這份名單中,也有幾人是韓王然三代之內的近親,足以作為‘傀儡’。
想到這裡,張啟功與北宮玉便立刻動身,在兩百餘或在明、或在暗的黑鴉眾的保護下,啟程前往元邑,去見那位元邑侯韓普。
不得不說魏王趙潤判斷地相當準,張啟功自然不會放過這絕佳的機會,定會趁機在韓國興風作浪。
倘若韓王然果真是詐死,那麼,張啟功會令其自食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