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大將軍衛穆亦是相當出色的將軍,沒理由蕩陰侯韓陽看得出來的東西他卻瞧不出來。
因此,就在蕩陰侯韓陽對肅王軍越來越忌憚之時,在趙弘潤身邊的衛穆,亦不吝言辭地稱讚著戰場上那些商水軍將士。
而針對這些商水軍將士在戰場上的表現,趙弘潤亦相當滿意。
因為這些商水軍兵將在戰場上表現出來的某些東西,其實並不是他所傳授的,比如說,商水軍的先鋒軍先慢吞吞地推進,待等騙出汲縣韓軍的第一撥箭襲之後,驟然改變戰鬥節奏,擺出猛攻的架勢,對汲縣韓軍施加心理壓力;再比如說三千人將徐炯,在韓軍第一撥箭襲之後率領弩兵突然插入戰場,抓住汲縣韓軍弩兵裝填箭矢的空檔,用二段射擊對汲縣城牆進行齊射壓製。
這些東西,都是那些位商水軍將領們自己琢磨出來的。
雖然說明白了隻是一些小伎倆,但不可否認,這是相當實用的小伎倆。
望著這些商水軍將士們,趙弘潤心中亦不由有些感慨。
無論是商水軍也好、鄢陵軍也罷,這些由平暘軍出身的將士們,在經過整整四年餘的戰場磨礪後,終於從一支烏合之眾磨礪為精銳之師,成為魏國不可缺少的軍事力量。
誰能想到,這支至今為止尚未得到一場敗仗的軍隊,當初險些就遭到某位肅王殿下的坑殺呢?
“不不不,商水軍仍有諸多欠缺。”
趙弘潤故作謙遜地回應著衛穆的稱讚,可事實上,他心中對商水軍是很滿意的。
他感覺,商水軍內各部的配合越來越默契,以至於根本不需要傳令兵送遞命令,各部的將領也能明白自己的職責,及時地做出最合理的判斷——以方才戰場上商水軍那驟然改變戰鬥節奏這一幕來說,若是通過傳令兵聯係各部,是絕對不會如此迅速的,換而言之,這是特彆千人將冉滕,與三千人將徐炯、呂湛自己的判斷。
這很好,這意味著商水軍中層將領們也開始懂得『思考』,而不是乾等著商水軍副將翟璜向他們送遞命令。
可能當一支軍隊的中低層將領懂得『思考』,逐漸產生自己判斷的情況下,這支軍隊會出現一些不知究竟是好還是壞的改變,使這支軍隊的實力發揮出現一些不穩定的波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一支懂得並且逐漸習慣了思考的軍隊,隻要經過磨合,遠比一支隻曉得遵循上將命令的軍隊更難對付。
“若蕩陰侯韓陽不派出騎兵,恐怕很難挽回了……”
目視著遠方的汲縣,趙弘潤乾脆用旁觀者的立場審視著這場戰事。
不得不說,隨著屈塍、晏墨、孫叔軻、翟璜等人逐漸展現出他們在臨場指揮上的才能後,趙弘潤就越來越輕鬆了。
因為曾幾何時,似這等攻城戰是必定需要他親自指揮的,因為當時還沒有哪位將領能獨挑大梁,但是眼下嘛,他已經可以將指揮權丟給屈塍、翟璜等人,這方便他從客觀的角度,理智地分析敵我兩支軍隊在戰場上的表現,吸取敵軍好的方麵,根除己方軍隊不好的表現。
甚至於,時不時還可以調侃對麵的敵將幾句。
『或許再過一陣子,我甚至不需要隨軍出征,隻要在大梁遙控指揮即可……』
看著戰場上表現出色的商水軍將士,趙弘潤喜滋滋地想道。
平心而論,若不是不放心,其實趙弘潤一點兒也不喜歡出征打仗,因為征戰在外時的條件實在太艱苦了,十天半月沒機會洗一次澡,蹲坑還得跑到軍營僻靜角落,夥食幾乎永遠是醃肉、醃菜,哪比得上他在大梁肅王府裡時的生活。
在旁,衛穆注意到趙弘潤那喜滋滋的表情,會錯了意,誤以為這位肅王殿下是勝券在握,於是亦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但不可否認,此刻戰場上商水軍的確在形式上占據優勢——簡直難以想象,一支攻城的軍隊居然能占據優勢,主導這場戰事。
“嗖嗖嗖——”
又一陣箭雨籠罩了汲縣的西城牆,當城牆上的韓軍士卒們下意識地躲避箭矢時,城牆下,商水軍步兵們已在攀登雲梯。
這些商水軍士卒們攀登雲梯的姿勢很有意思。
尋常攀登梯子的姿勢,無非就是用雙手抓牢一層層的橫杆,可這樣一來,士卒們就沒有第三隻手抓住盾牌,去抵抗來自上方的威脅了。
因此,這些商水軍士卒們想出了一個辦法,即用左手將盾牌舉在頭頂上,右手,確切地說是右臂,挽住梯子的右側豎杆,固定身體,同時雙腿迅速踩上一層層橫杆。
趙弘潤不清楚究竟是那位聰明的將士想出來這招,否則,他肯定會給這人頒發特殊的獎勵,因為用這個姿勢攀登雲梯,的確是非常適用,尤其是適合配置有盾牌的魏國刀盾手。
隻是這樣一來,城牆上的韓軍士卒就有些傻眼了:你用一隻手抓著盾牌,僅用另外一隻手與雙腿攀登雲梯,憑什麼爬梯子比猴子還快?難不成你是長出了第三隻手?
還沒等這些韓軍士卒們想出原因,商水軍刀盾兵已攻上了汲縣城牆。
“殺!”
隨著一聲暴喝,又是特彆千人將冉滕身先士卒,率先殺到城牆上。
“砰!砰”
兩聲悶響,冉滕手中那沉重的盾牌,在震開了韓軍士卒砍來的長劍後,先是猛地一頂,頂在那名韓兵的胸口,讓後者跌跌撞撞、不由自主地向後退,隨即,冉滕順勢將手中的盾牌反手橫掃,重重拍在另一名韓兵臉頰上,生生砸下了對方嘴裡的牙齒。
而在做出了以上動作的同時,冉滕迅速抽出腰間的戰刀,順勢劈出一刀,狠狠砍在第三名進攻他攻擊範圍的韓軍士卒的胸口。
鋒利的戰刀,輕易便砍破了那名韓兵士卒薄弱的輕甲,以至於鮮血迸射而出,濺了冉滕一臉。
僅僅隻是一個照麵,韓兵一死兩傷,這就是商水軍千人將的武力。
隨即,隻聽“啊哈”一聲怪叫,商水軍悍卒央武亦攀上城牆,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主動衝向城牆上韓兵之中,連連殺死幾名韓兵。
『這小子……』
冉滕有些頭疼地看向不遠處的央武。
對於麾下這名論武力絕不亞於五百人將、甚至可以比擬千人將的悍卒央武,冉滕一直以來都感覺挺頭疼,畢竟這廝完全就是個刺頭,在戰場上根本不遵命令,每次都是殺向敵人最多的地方。
要不是看在這廝的武力上,冉滕恨不得將這廝吊死,嚴明軍紀。
“冉滕千人將,那邊就交給我等吧。”
就在冉滕咬牙暗惱之際,一名商水軍士卒來到冉滕身邊,指了指央武所在的位置。
很奇怪地,在看到這名士卒後,特彆千人將冉滕罕見地露出了尊敬之色,語氣平緩地說道:“那就拜托您了。”
堪比尋常三千人將級彆的堂堂特彆千人將冉滕,居然會在一名士卒如此尊敬?
原來,這名士卒正是甘茂,原齊國東萊軍的主將。
“一什、二什、三什、隨我殺過去!”
在喝令了一聲後,甘茂率領著數十名強登上城牆的士卒,殺向關樓方向。
也是有點奇怪,明明甘茂隻是士卒身份,但是那些什長、伍長們,卻樂意聽從此人的調遣,甚至於,有一名百人將亦跟了上去。
而望著甘茂遠處的背影,冉滕的表情又一次變得非常古怪。
『這位……似乎已經適應士卒的身份了……』
曾幾何時,針對甘茂這個曾出言侮辱他們商水軍的齊國將軍,冉滕是幾乎沒有什麼好感的,以至於當初聽從某位肅王殿下的命令將其丟到麾下底層後,冉滕就對甘茂的死活不管不顧。
但是後來,情況發生了一些改變。
因為在幾次共同出生入死之後,商水軍兵將們逐漸接受了甘茂這位軍中唯一的齊人,彼此產生了袍澤之情,而甘茂呢,亦逐漸適應了一名商水軍士卒的身份,每每為商水軍而戰。
自當初在王屋山受挫之後,冉滕體會到自己在指揮上的不足,在因緣巧合之下,他忽然想起麾下還有甘茂這位『深藏不露』的齊國上將,於是遂向甘茂請教。
而甘茂亦不吝嗇,傳授給冉滕種種經驗,再一次拉近了他與商水軍的關係,以至於甘茂如今即便仍然是士卒的身份,但他說出來的話,縱使百人將都會有人聽從。
『肅王殿下不會是忘記這位「齊國上將」了吧?』
冉滕暗自揣測著。
鑒於甘茂傳授給他種種經驗,冉滕逐漸意識到,甘茂這位齊將的才能,絕不會遜色他們商水軍的副將翟璜將軍,可如此一位大將之才,迄今為止仍然屈居於士卒行列,這讓冉滕難免有些替甘茂感到惋惜。
當然,他也不敢貿然提升甘茂的軍職,畢竟這位原齊國將軍原本是因為得罪了某位肅王殿下,才會被丟到他們商水軍中作為一介士卒。
當初冉滕原以為他們從齊楚兩國撤軍後,那位肅王殿下就會讓甘茂返回齊國東萊軍。
沒想到,那位肅王殿下至今都沒有赦免這位齊國上將。
憑著冉滕對那位肅王殿下的了解,不至於到這種地步,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那位肅王殿下可能早忘記這事了。
『要不……提他個百人將看看?』
冉滕暗自琢磨著。
不得不說,從私心出發,他是非常不舍將甘茂放回齊國的,畢竟甘茂明顯是大將之才,而且已經適應了商水軍的軍營生活,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可能讓這等將才白白回到齊國?
要知道,在指揮將領這方麵,他們商水軍已經被鄢陵軍給比下去了——鄢陵軍原本就有屈塍、晏墨兩位大將之才,前一陣子又有孫叔軻展露頭角,而他商水軍呢?隻有副將翟璜將軍能夠獨當一麵。
因此,冉滕很希望甘茂能夠成為商水軍第二位能獨當一麵的將軍。
當然,這件事最終還得看某位肅王殿下的態度。
而對於這件事,冉滕猜得還真沒錯,肅王趙弘潤還真忘記了有甘茂這麼一個人。
雖說趙弘潤擁有著過目不忘的記憶,但眾所周知,記憶是基於聯想的,是具有誘導性的,打個比方說,無論是看到一個蘋果、還是聽到蘋果這個詞,這都算是捕捉到了訊息,在這種情況下,你才會想到有關於蘋果的訊息,比如是什麼模樣的,吃起來滋味如何等等。
不可能專心致誌做事做到一半,突然想啃一個蘋果,除非桌旁就擺著一個。
而甘茂的情況也是如此,雖然趙弘潤記得此人,但目前為止,甘茂作為一名底層的士卒,與趙弘潤根本沒有產生接觸,另外趙弘潤也沒有聽說過有關於甘茂之事,在這種情況下,趙弘潤哪裡想得起還有這麼一個人?
甚至於此時此刻,當看到商水軍先鋒軍的幾支千人隊在汲縣城牆上打得有聲有色,進退得法,趙弘潤還在納悶呢:那些千人將當中,有指揮將方麵的人才麼?
“轟隆轟隆轟隆——”
商水軍的井闌車,終於推至汲縣城外。
城外的商水軍弩兵立即登上井闌車,登高對汲縣城牆上的韓軍進行壓製。
而混跡在其中的,有些商水軍弩兵則是舉著狙擊弩,開始狙擊在城牆上指揮戰事的韓軍將領,用一支支冷冰冰的狙擊弩矢,帶走那些將領的性命。
而同時,三千人將呂湛,則率領麾下步兵對汲縣西城牆展開第二波攻勢,援助本軍的先鋒部隊。
不得不說,呂湛麾下軍隊加入城牆爭奪戰,使得原本城牆上僵持不下的局麵立馬傾向商水軍這邊。
見到這一幕,許多韓軍將領暴跳如雷,怒吼著叫罵麾下的韓兵,企圖將城牆奪回來。
可這些人剛一冒頭,就被混跡在商水軍弩手當中的狙擊手給當場擊斃,以至於汲縣西城牆這邊的戰事,逐漸呈現一麵倒的趨勢。
麵對著這種情況,蕩陰侯韓陽麵色鐵青。
雖然在聽過暴鳶的講述後,他已意識到對麵那支肅王軍可能是迄今為止他所遇到過的最精銳的魏**隊,但他還是沒有想到,己方軍隊在這支魏軍麵前居然表現地如此不堪。
其實平心而論,蕩陰侯韓陽不必如此憤懣,因為肅王軍的武器裝備與作戰能力,皆比韓國步兵要高上不止一籌,輸了也不丟人,畢竟韓**隊本來就不是靠步兵聞名於天下的。
“放訊號,叫騎兵突襲魏軍本隊!”
在經過一番深思後,蕩陰侯韓陽忽然下令道。
聽聞此言,暴鳶臉上露出幾許驚愕:“蕩陰侯大人,您……”
蕩陰侯韓陽抬手打斷了暴鳶的話,目視著戰場正色說道:“或許你講述的是實情,但不管怎樣,如此輕易就讓這座城池易主,是我無法接受的。”
暴鳶張了張嘴,幾番欲言又止,但最終,他閉上了嘴。
他知道,有些恐懼,隻有自己親身經曆過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