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姬潤……』
項末深深遠望著銍縣城門樓上那個年輕而單薄的身影,心中著實懊悔。
你說你方才直接離開不好麼?非要見一見那位魏公子姬潤。
見一見倒也無妨,可你說你見一麵不就好了麼,非要想著挫一挫城內魏軍的士氣。
這下好了,現世報來得快,這位魏公子一席話頓時讓你啞口無言。
儘管項末臉上表情不變,但心中卻不由地暗暗叫苦。
平心而論,房鐘缺糧的事,他項末麾下五十萬兵將們都清楚,隻不過,憑借著他項末至今以來的威望,使得這些兵將們即便每日隻得半份口糧,但總算是不至於暴動。
可眼下對麵那位魏公子姬潤的一番誅心之語,這就難免會讓那五十萬兵將們感到惶恐——的確,在軍糧不足的情況下,乾脆讓麾下的士卒強攻敵軍送死,以減少活人的方式來緩解軍糧欠缺的窘迫,這在楚國,還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畢竟在楚國,人命的價值是極其低廉的,甚至於,平民的性命還比不上貴族府宅內的一條狗。
因此,即便趙弘潤這番話讓項末萬分痛恨,他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可問題是,他也萬萬不能默認,否則,他麾下五十萬大軍豈不是要暴動?
想到這裡,項末冷著臉正色對遠處的趙弘潤喊道:“潤公子的消息倒是靈通,不過,此事乃我軍的內事,就不勞潤公子費心了!”
說著,他就要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然而,趙弘潤仿佛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還沒等他轉身,便笑著說道:“項將軍先彆急著走。……本王倒是好奇,項將軍會如何解決五十萬大軍的軍糧,在本王看來,這可是一個莫大的缺口啊。”
見趙弘潤糾纏不休,項末心中愈加不悅,冷冷說道:“項某不是說了不勞煩潤公子費心麼?”
聽了這話,趙弘潤哈哈大笑,隨即指著項末沉聲喝道:“本王觀項將軍恐怕是想逃避!……亦或者說,方才本王正好說中項將軍的痛處。否則,倘若項將軍果真有什麼對策的話,此刻為何不敢當著你麾下數萬兵將的麵,將這件事說說清楚?!”
『這關你屁事啊!你是魏軍主帥,是敵軍!敵軍主帥懂麼?你有什麼資格管我軍的事?!』
項末氣地在心中大罵起來。
但是理智使他明白,在這個時候千萬不可逃避,否則,多半會讓身後數萬兵將心生誤會,一旦這個誤會坐實,他麾下五十萬大軍,恐怕會成為一盤散沙。
到那時候,遠處那位魏公子姬潤可就徹徹底底地出名了:此子一席話,便使五十萬楚軍潰敗,口舌之利,遠勝十萬精兵!
可明白歸明白,問題是項末根本沒有解決糧食問題的辦法,他前一陣子唯一考慮出來的辦法,就是儘早結束這場仗,隻可惜,這唯一的穩妥辦法,還是被遠處那位魏國公子給破壞了。
『怎麼辦?怎麼辦?』
縱使是被稱為楚國四大名將的項末,此刻亦無計可施。
或許有人會說,此刻隨便撒個謊不就解決了麼?
問題在於,趙弘潤明擺著就是要削弱項末在其五十萬大軍心目中的威信,又豈會輕易放過?
倘若撒的謊被趙弘潤拆穿,這才是最丟臉的。
於是,項末選擇了沉默。
忽然,他心中微動,手指著銍縣方向,笑著說道:“糧草,即在眼前!……攻克銍縣,我軍糧草之危,當即解決!”
聽聞此言,趙弘潤哈哈一笑,他當然知道項末這是想再次激起麾下兵將們攻略銍縣的決心,因此,他立即說道:“項將軍彆廢這個勁了!”
說罷,他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銍縣的魏兵們聽著,倘若銍縣難保,撤退時務必燒毀城內存糧,哪怕一粒米,也休要留給城外的楚兵!”
話音剛落,就聽銍縣城牆上響起一陣魏軍的回應聲:“遵命!”
項末:“……”
數萬楚兵:“……”
『這個姬潤,才思何其敏銳……』
項末深深皺緊了雙眉,麵對著遠處那位年輕而單薄的身影,他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若有若無的挫敗感。
因為他感覺,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對麵那位魏公子,仿佛都能迅速猜到他的意圖,並加以反製,這份洞察,實在是讓人無計可施。
『罷了,且先撤兵,再從長計議吧。』
暗自歎了口氣,項末頗有無奈地轉過身,準備下令全軍撤離。
而就在這時,就聽遠處銍縣城門樓上,趙弘潤笑著喊道:“項將軍何必急著離開?……你我還未約定下次攻城的日期咧。就在三日後如何?項將軍不妨叫一些不聽話的兵將來襲我銍縣,本王保證,妥妥當當地為項將軍解決這後顧之憂。”
『替項某解決後顧之憂?』
項末氣極反笑,他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身後那數萬兵將的目光,那一道道以往信任且尊敬的目光,如今卻帶著絲絲懷疑與不安。
於是,他立即怒喝道:“姬潤,項某好心好意勸告你,你為何要屢次汙蔑本將軍?……你以為憑你幾句話就能離間我軍?彆癡心妄想了!項末在此發誓,隻要項某尚有一口吃食,就絕不會使麾下兵卒挨餓!”
聽聞此言,他身後數萬兵將們眼中的懷疑之色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一種敬佩甚至是憧憬的眼神。
對此,趙弘潤亦是暗暗稱讚。
他並不懷疑項末這句誓言的真實性,畢竟在這個年代,出爾反爾、毫無誠信的人,那是不可能會得到彆人的信任與尊敬的,既然項末發了這句誓言,那就意味著,這位楚國上將軍勢必會做到他的承諾。
對於這樣一位值得尊敬的將軍,從內心出發趙弘潤並不忍心汙蔑或者算計對方,隻可惜他們身在沙場、互為敵我,容不得半點憐憫。
想到這裡,趙弘潤在心中暗自歎了口氣,隨即口中笑著說道:“項將軍不愧是楚國名將,這份氣度,本王佩服!……出於對項將軍的尊敬,本王願意出一把力,幫貴軍一把。”
『你又要“幫”我?』
項末沒來由地感覺後背一涼,連忙拒絕道:“潤公子的好意項某心領,若是潤公子聽取項末的勸告,早早退出這仗,這便是幫了我軍。……至於其他,恕項末不敢答應。”
聽了這話,趙弘潤也不氣惱,隻是笑眯眯地說道:“項將軍這話,是表示項將軍您可決定五十萬楚兵的生死麼?”
“呃?”項末麵色微微一變。
畢竟趙弘潤這句話,亦是一句非常陰狠的誅心之語。
要知道,雖說事實如此,可誰樂意將自己的性命由他人來掌控呢?
再者,項末又如何好在數萬麾下兵將麵前,承認他『可以決定五十萬兵將的生死』?
幾番張了張嘴,無言以對的項末隻好選擇了沉默。
見此,趙弘潤眼眸中閃過幾絲精光,笑著讚道:“項將軍果然是一位愛兵如子的好將軍,本王佩服!……既然如此,本王樂意幫項將軍一把。”
說著,他深吸一口氣,朝著城外數萬項末軍士卒喊道:“城外的楚兵聽著,本王便是此番攻克了相城、銍縣、蘄縣、宿縣,逼迫你們不得不撤離符離塞的西路魏軍主帥,大魏肅王姬潤。……就在方才,本王看破了你家將軍項末的計略,將計就計,用其水攻之計,擊破了你國固陵君熊吾八萬軍隊……八萬軍隊,頃刻間灰飛煙滅,而我魏兵不傷一兵一卒。……今日本王擊破八萬軍,明日,本王便可擊破八十萬!你軍區區五十萬人,且軍中又糧草告竭,本王何懼之有?!”
聽了這話,無論是項末還是他麾下數萬兵將,亦或是銍縣這邊的魏兵們,皆麵露驚駭之色。
原因就在於,趙弘潤這番話實在是太張狂、太霸道。
什麼叫做『今日本王可擊破八萬兵,明日就能擊破八十萬』?打仗還能這麼算?
可問題就在於,趙弘潤『擊破固陵君熊吾八萬軍隊、且自身不傷一兵一卒』的例子就擺在眼前,又有誰敢保證,這位魏國公子就真的無法在他日擊破一支八十萬的軍隊呢?
而此時,趙弘潤的話仍在繼續。
“方才項末將軍言道,此仗你們楚國必勝……那麼本王在此告訴你們,不管這場仗你們楚國是勝是敗,這都與你們無關!因為隻要有本王坐鎮銍縣,你們卻不可能攻陷這座城池!……城內的米糧,哪怕是一粒米,都不會給你們!……再過一陣子,天氣便要轉冷,進入冬季,到時候,大雪封路,你們怎麼打這座城?!……等待你們的,隻有死!在饑餓中,在嚴寒中,默默地死去,不會有人記住你們,不會有人將你們尊為包圍了楚國的英雄!”
聽著趙弘潤這一番話,城外的數萬楚兵麵如土色。
這也難怪,畢竟趙弘潤說得句句在理,除了他一口咬定那五十萬楚軍勢必無法攻克銍縣。
而此時,趙弘潤話風一轉,微笑著說道:“當然,本王來自於大魏,我魏人仁義無雙,自然不會見死不救。……此刻我銍縣內,堆積著大量的糧草,哦,就是從宿縣運來的糧草。若是你們肯投奔我大魏,本王願意收容你們,免卻你等饑餓而死的命運……”
說罷,隨著趙弘潤一揮手,城牆上的魏兵們放下一個個竹筐,竹筐內裝滿了剛出籠的饅頭。
“想清楚喲,今日,本王隻收五千人!”
望著城外呆若木雞的項末軍,趙弘潤笑眯眯地說道。
此刻再看項末,這位泰山崩於前亦麵不改色的將軍,終於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濃濃驚駭之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