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正如趙弘潤所預感的那樣,鄢陵軍最終也沒能攻克銍縣。
但是據汾陘軍大將軍徐殷所說,鄢陵軍已經『極大地動搖了銍縣楚軍對於能否守住城池的信念』,這是鄢陵軍此戰最大的收獲。
待等黃昏前夕,鄢陵軍主將屈塍命令鳴金收兵。
望著這支魏軍徐徐撤退,銍縣守將孫叔軻心中著實是鬆了口氣。
不得不說,鄢陵軍的戰鬥力,讓孫叔軻感到震驚,而此番指揮戰況的鄢陵軍副將晏墨,他的臨場指揮調度,更讓孫叔軻感到心有餘悸。
因為在下午的時候,其實出現過兩次契機,差點讓孫叔軻丟了銍縣,好在他早有提防,及時補充城牆上的兵力,截斷了鄢陵軍的氣勢,否則,銍縣正有可能在首日攻城戰中攻克此城。
“將軍,魏軍撤退了。”
可能是見孫叔軻佇立在城頭發呆,其親兵在旁小聲提醒道。
“唔。”孫叔軻點了點頭,當即吩咐道:“收斂屍體,打掃戰場。”
附近有將領聽聞此言,問道:“魏兵的屍首如何處置?”
“一並好生掩埋,不得羞辱。”孫叔軻惆悵地歎了口氣。
因為他知道,今日攻打他銍縣的那支號稱鄢陵軍的魏軍,其實也是他們楚人。
吩咐完畢後,孫叔軻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了城內的縣公府。
隻見在縣公府內,銍縣縣公『萬奚』拄著拐杖侯在府上,遙見孫叔軻沿著庭院走入進來,連忙起身相迎,並急切地問道:“孫叔將軍,戰況如何?”
這位老者萬奚,便是銍縣的縣公。
儘管與魏國的縣令職權相當,但楚國的縣公,並非是一種官職而是一種爵位。
說白了,就是巨陽君熊鯉為了表彰獎勵『萬氏一族』而給予的優待。
而其中的優待,可不僅僅隻是『縣公』這份殊榮,而是更加實際的利益——榨取銍縣縣域內平民利益的權益。
而『萬氏一族』以往在銍縣所做的,說簡單點就是助紂為虐,協助他們所效忠的巨陽君熊鯉榨乾當地平民的血汗,將那巨大的財富獻給巨陽君熊鯉——楚國的縣公,不排除也有注重國家利益的正人君子,但絕大多數的縣公,卻都是這種玩意。
而萬奚之所以如此著急,那是因為銍縣關乎到他們萬氏一族的切身利益,萬氏一族絕大多數的家業都在這座城池內,倘若被魏軍攻破城池,那就意味著他們家族將徹底完蛋。
麵對著萬奚的詢問,孫叔軻那是一臉的愁容不展。
因為魏軍攻至銍縣的日期,遠遠超乎他的想象:他原以為相城可以阻擋魏軍的腳步,至少能讓銍縣平安地收割完城外的穀物。
沒想到,相城在短短幾日內就淪陷。
這下好了,他銍縣城外的秋穀皆被魏軍搶割,他孫叔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不敢輕舉妄動。
“銍縣……怕是很難守得住了。”
在向縣公萬奚簡單地講述了今日守城的戰況後,孫叔軻語氣凝重地對前者說道。
聽聞此言,縣公萬奚麵色大變,驚駭莫名地說道:“孫叔將軍,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銍縣守不住?那……那……不是說今日守城的結果還不錯麼?”
“那也隻是首日的戰果還湊合。”孫叔軻微微吐了口氣,皺著眉頭說道:“今日這場戰事,我軍作為守方,但陣亡人數卻居然與魏軍幾乎持平,這對於軍心與士氣而言,皆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縣公大人,某希望萬氏能拿出一批財物來,激勵城內守軍士卒……”
聽聞此言,縣公萬奚那張老臉頓時皺緊,仿佛一張風乾的橘子皮,隻見他眼珠微轉,為難地說道:“孫叔將軍,我萬氏的財富,皆已獻給了君上,哪裡還有什麼餘財犒賞將士,您看這……”
說到這裡,他說不下去了,因為孫叔軻的臉上,已經露出了不悅之色。
『這老匹夫怎得如此不曉事?!』
孫叔軻心中微怒,不輕不重地說道:“縣公大人,今日惡戰之後,軍中士氣必定低迷,若無外物激勵,則明後幾日勢必難以保全銍縣。……您可是要想清楚了,若是銍縣城破,末將固然是逃不過罪罰,而你萬氏……你平日裡收刮的民財,皆會落入魏軍手中!”
這種半威脅的口吻,讓縣公萬奚麵色大變,隻見他咬了咬牙,說出了一個數字。
“十、十萬錢如何……”
孫叔軻聞言眉頭頓時皺緊,望向萬奚的眼神變得更加不悅起來。
要知道,銍縣城內的守軍,包括楚國正軍以及銍縣縣師在內,起初大約有三萬人,即便今日而戰折損了大幾千,但怎麼說仍然也有兩萬餘士卒。
而眼前這位縣公萬奚,竟然卻隻肯拿出十萬錢?
照這麼分下來,豈不是每名士卒隻能分到五個楚國刀幣?
這有個屁用?!
就在孫叔軻幾近要發作的時候,縣公仿佛是靈機一動想到了什麼,連忙說道:“將軍,不足的錢財,我等可向城內的平民臨時征收一筆稅款……”
望著萬奚諂笑的樣子,孫叔軻儘管早前就了解此人的貪婪,卻也驚地目瞪口呆: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想著從平民身上收刮錢財?你就不怕激起暴動?!
“三百萬我大楚刀幣!”孫叔軻懶得再跟眼前這家夥廢話,斬釘截鐵地說道:“而且要分量足夠的『三十六銖大楚國幣』,不要那些私鑄的玩意。”
聽聞此言,萬奚整個人一下子抖索起來,駭然說道:“孫叔將軍,你這是要逼死我萬氏一族麼?!”
孫叔軻聞言怒聲斥道:“拿出這批財物會不會逼死你萬氏一族,縣公大人你自己最清楚!……我隻奉勸你一句,待等魏軍攻破了銍縣,他們絕沒有末將這般好說話!”
說罷,孫叔軻冷著臉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片刻後,在萬氏的府門外,孫叔軻碰到了他的兩位部將:三千人將乾賁與同為三千人將的佘離。
乾賁與佘離二人見孫叔軻黑著臉從萬氏的縣公府內走出來,遂疑惑地詢問究竟。
於是,孫叔軻便將方才的事與兩位部將說了一遍,隻聽得那兩位部將亦冷笑連連。
這不,乾賁全然不顧他們三人如今還在人家萬氏一族的府門前,當場冷笑著嘲諷道:“將軍還不知萬氏一族是什麼德行麼?”
在繼他以後,佘離喟歎著說道:“若是能有三百萬刀幣的激勵,城內士卒的士氣尚可以挽回……哎!”
孫叔軻皺了皺眉,他仿佛聽出了什麼,連忙問道:“眼下軍中士氣如何?”
“眼下,士卒們正在搬運掩埋敵我兩軍士卒的屍骸……”佘離隱晦地說道。
之所以他會這麼說,那是因為作為一名在戰場上掌握局麵的將領,哪怕不清點戰後的陣亡人數,將領們心中多少也是有數的。
比如孫叔軻,此刻就知道這場攻城戰,作為攻城一方的鄢陵軍,其陣亡人數不會比他們守軍多到哪裡去,充其量也就是兩三千人的差距而已。
在一場動輒雙方投入五六萬士卒的戰事中,兩三千人是一個大數字麼?
拜托,以往的守城戰,守方一方的陣亡人數與進攻易一方的陣亡人數,那可是能夠達到一比十的!
“這場仗不好打了,銍縣需要支援……”佘離在沉吟了一番後,對孫叔軻言道。
但是這句話過後,三人都沉默了。
不可否認,他們所效忠的邑君、巨陽君熊鯉手中還捏著一支數量龐大的軍隊,可這支軍隊,這位邑君大人卻命令死守巨陽,保護他的財富,豈會如此輕易就派出來?
而楚國正軍,楚國的君王熊胥將多達五十萬的大軍部署在符離塞一帶,除此之外,就是在王都壽郢一帶部署了多達百萬的軍隊,他們幾人作為巨陽君熊鯉的家將,如何指揮地動那些楚國正軍?
虧得楚王熊胥還清楚澮河的重要性,因此在銍縣、蘄縣等沿河城池部署了數萬軍隊,否則,麵對城外氣勢洶洶的魏軍,孫叔軻還真沒有絲毫把握。
忽然,乾賁好似想到了什麼,說道:“將軍,城外西北的南門懷,不是還有三五千的軍隊麼?”
孫叔軻聞言搖了搖頭,冷冷說道:“相城在短短數日內便淪落,誰曉得南門氏是否私通魏軍?……哼!單看他不敢孤身入城,我就知道他心中有鬼!”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其實他已經收到了消息:南門氏果然是反了,協助另一支魏軍裡應外合,謀奪了半個蘄縣。
而他之所以不敢直說,隻是為了怕打擊到城內兵將的士氣而已。
要知道蘄縣一旦失守,就意味著魏軍就有辦法從蘄縣那邊渡過澮河,就意味著死守銍縣,失去了原本的戰略意義。
『看來隻能等符離塞的援軍了……項末將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將軍,他必定不會坐視銍縣與蘄縣落入魏軍手中,以至於他符離塞受到後方的威脅……』
孫叔軻暗暗給自己打氣道。
“乾賁、佘離。”
“末將在!”
“今日你我辛苦些,到軍中激勵士氣,否則這仗……真沒辦法打了。”
“是!”
乾賁與佘離對視一眼,仿佛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苦笑。
事到如今,他們也隻能儘人事、看天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