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由垂拱殿下令追加的那五萬套軍備,十有八九是為那位南梁王趙元佐支援隴西的“西征軍”所準備的。
事實上趙弘潤一直很好奇,倘若他父皇當真決定支援隴西的話,究竟會抽調『駐軍六營』中的哪一支軍隊前往隴西呢?畢竟在趙弘潤看來,『駐軍六營』所把守的位置都很關鍵,不是說調走就能調走的。
而如今,情況已經很明了了:朝廷多半決定重新征募、訓練一支軍隊,由南梁王趙元佐率領,展開西征,支援遙遠的隴西,幫助隴西那與姬趙氏一脈傳承的姬姓魏氏一族。
在這個大趨勢下,冶造局若是再“耍性子”拒絕幫助兵鑄局打造兵器,恐怕非但起不到效果,甚至會讓魏天子親自介入此事,得不償失。
與其如此,還不如冶造局主動出擊,搶一部分國家的兵器訂單,反正兵鑄局也消化不掉。
這可是光明正大介入軍工、搶兵鑄局飯碗的好機會啊!
摸了摸下巴,趙弘潤心中已有了主意:“王甫,我冶造局,有擅長鑄造兵器的工匠們?”
王甫微微一愣,旋即麵色立馬變得嚴肅起來:畢竟眼前這位殿下隻有在遇到大事時,才會用本名來稱呼他。
“殿下莫不是……想代兵鑄局打造一批軍備?”
王甫果然不傻,立馬就猜到了趙弘潤的心思。
對於這位下屬,趙弘潤並未藏著掖著,如實說道:“幫忙熔煉鐵胚能賺幾個錢?若是我冶造局也能打造兵器的話,與其熔煉鐵胚給兵鑄局,還不如我冶造局自行打造兵器。……我冶造局,有擅長打造武器的工匠麼?”
平心而論,若非眼前這位是他們冶造局的後台,王甫多半會指著對方的鼻子大罵一番:開什麼玩笑?!兵鑄局所打造的武器、鎧甲,其規格、樣式,那可都是參照冶造局對兵器、鎧甲的改良的。你說冶造局擅不擅長打造武器?
可問題就在於,冶造局相當於是一個研發改良機構,兵鑄局才是真正負責批量生產武器的軍工機構,兩者分工明確。可不是打造得出來就能去打造的。
“殿下,兵鑄局打造兵器、鎧甲的工藝標準,是沿用我冶造局的工藝。他們能打造的,我們都能打造,反過來說。我們能打造的,他們不一定能打造。可問題在於……這不合規矩啊。”王甫在頗為自豪地自誇了一番後,小心翼翼地勸道。
『又是規矩……』
趙弘潤不是滋味地咂了咂嘴,麵無表情地說道:“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不過,若是我冶造局並非是要去搶兵鑄局的飯碗,而是兵鑄局的能力不足以打造那些軍備呢?”
“殿下的意思是……”
趙弘潤在王甫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隻聽得王甫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不過這第一步,還是熔煉鐵胚……給兵鑄局他們想要的,免得被他們抓到把柄。”
“下官明白。”
在王甫的陪伴下。趙弘潤在冶造局的飯堂隨便湊合吃了些飯菜,旋即一行人便乘坐馬車,徑直到城外那座內部由火磚堆砌的地爐去了。
其實,這個時候那座地爐內的工匠們,早已經開始在熔煉鐵胚了,他們用各種木柴在火爐內部堆積了一個平台,旋即將一筐又一筐的鐵礦石倒在上麵,然後再鋪一層木柴,再然後再倒一層鐵礦,反複如此。將火爐內部塞滿。
由於木柴與木柴間皆有空隙,因此通風並不成問題。
而當趙弘潤等人抵達的時候,火爐內早已點了火,數十名粗壯結實的工匠們赤著上身。推動著火爐進風口處那巨大的風箱,一下又一下地將空氣灌注到火爐內部,使得火爐內的火燃燒地更旺。
不得不說,地爐的溫度高地嚇人,哪怕耐熱的火磚隔絕了火爐內大部分的熱溫,地爐內的高溫也仿佛要將人直接烤焦似的。到處都是撲麵而來的熱浪。
那些從外麵運進來的水,在這裡沒過一會就變成了溫水,可想而知地爐內的溫度。
在枯燥等待的過程中,趙弘潤不時地打量著火爐外那巨大的風箱。
不可否認,那些在火爐外推拉風箱的工匠們,絕對稱得上是天底下工作環境最艱苦的,哪怕是耐熱的火磚隔絕了大部分的熱量,將其鎖在火爐內部,但靠近火爐的地方,仍然是熱地嚇人。
趙弘潤甚至能隱約瞧見,那些汗流浹背的工匠們,他們的身體表現有若隱若現的白煙,這意味著他們體內大量的體液在如此的高溫下正在迅速流失,變成水汽。
“回頭研究研究,看看能否對這種風箱改進一番。”
趙弘潤回頭對王甫說了一句,讓王甫微微一愣。
“改進?風箱?”王甫的眼中露出幾許不解之色。
而對此,趙弘潤也沒有細做解釋,畢竟若要改進風箱的話,就難免要涉及到齒輪、軸承、軸棍等精細零件,這可不是一項小工程。
畢竟木頭質地的終歸不牢靠,但若是用鐵來鑄造,冶造局的工藝暫時還達不到。
而在趙弘潤思索著火爐灌風係統的同時,那些冶造局的工匠們,仍在采用幾乎最原始的風箱,吃力地將空氣向火爐內擠壓,使得火爐內部有充足的氧氣充分燃燒。
說實話,由於是第一遭用這種方式來熔燒鐵礦,冶造局的工匠們對此經驗不足。
他們無法判斷火爐內的鐵礦是否已燒練成功。
他們隻能老老實實地,待等火爐內的木柴全部燃燒殆儘,待等爐內的溫度逐漸冷卻下來,再開爐去將火爐內的鐵胚取出來。
這一爐鐵礦石,足足燒了數個時辰,由於灌風技術的落後,那些負責用風箱向火爐內部灌風的工匠們,換了一撥又一撥,一個個累地連手都抬不起來。
說實話,讓這些經驗豐富的工匠們做這種活,難免有些大材小用之嫌。
畢竟按理來說,灌風這種事是不需要工匠們來做的。自有匠徒、雜役代勞,隻不過今日是冶造局首次用這種方式煉鐵,為了積攢經驗,同時也為了減少不可預測的變故發生。因此,今日所挑選的,皆是冶造局內經驗豐富的工匠們。
待等到夜深,地爐內的溫度逐漸降下來了,工匠們嘗試打開火爐的爐門。
當爐門打開的時候。明明火爐內的火早已熄滅,但爐內仍然不可避免地湧出一股炙熱的熱浪,使得地爐內的溫度再一次迅速提升。
不過這是好事,這意味著這批新燒的火磚,它的耐熱、隔熱、保溫性能的確不錯。
“開工了,開工了!”
一名被提拔為工頭的工匠拍著手掌,將那些橫七豎八躺在地爐內歇息的工匠們叫了起來。
不得不說,剛才無休止地給火爐內部灌風,著實將這些工匠們累慘了。
但累歸累,這些工匠們的情緒卻高昂地很。也難怪,畢竟眼下正是驗收成果的時候。
這不,早有兩名工匠們冒著酷熱衝入了火爐,用棍子在一片灰燼中撥尋著,將一塊塊黑不拉幾的物體從灰燼中撥出來。
這些黑不拉幾的物塊,正是經過高溫煆燒後所形成的熟鐵(鍛鐵),也就是鑄造鐵器的鐵胚。
這些鐵胚質地很軟,淬火後可再次塑形,因此適合用於作為鍛造合格兵器的鐵胚。
但其中,亦難免會參雜一些特殊的鐵塊。
“咦?”
這不。一名工匠拾起了一塊鐵胚,用布裹著在手裡墊了墊,常年打鐵的經驗讓他對這塊鐵胚產生了疑問。
為了驗證心中的猜測,他走到一處用於照明的火鼎旁。將鐵胚放在鐵架子上,用一柄鐵錘朝著這塊鐵胚狠狠敲擊了幾下。
“怎麼了?”
聽到這個動靜,趙弘潤與王甫不約而同地走了過去,卻發現那名工匠正驚訝地望著手中的那塊鐵胚。
“怎麼回事?”王甫皺眉問道。
隻見那名工匠臉上流露著吃驚的神色,古怪說道:“局丞,這塊鐵胚……硬度堪比咱們的二十鍛鐵了。”
“什麼?”
王甫聞言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要知道。冶造局以往將鍛鐵反複用錘子敲打鍛造,才能獲得高硬度的鍛鐵,而如今這名工匠卻說,他們直接通過煆燒鐵礦獲得了高硬度的鍛鐵,這簡直顛覆了王甫的認識。
不過趙弘潤倒是不驚訝,因為他知道,用這種保溫性能優秀的火爐煆燒鐵礦,的確會有一些燃燒充分的鐵胚越過生鐵的範疇,直接形成高硬度的鍛鐵。
而事實上,這種高硬度的鍛鐵,其實就是合金,是由鐵礦中的鐵與其餘金屬融合產生的金屬。
這種合金,不適合用來再次鍛造,應該它已失去了再次塑形的能力,對於目前的冶造局幾乎沒有什麼作用,但是,它卻是煉鋼的極好材料。
遺憾的是,那些工匠們卻不清楚這回事,他們雖然驚訝於那些合金的堅硬,但心中卻已將其歸類於“次品”,畢竟這種無法再次塑形的鍛鐵,哪怕硬度達到要求,對於他們冶造局而言也沒有什麼作用。
好在冶造局有趙弘潤。
“這些可不是失敗品。”見有些工匠們在仔細檢查了那塊合金後露出失望之色,趙弘潤笑著對他們說道:“將這些高硬度的鍛鐵都區分出來,妥善保管起來,日後,咱們會用得上它們的。”
聽聞此言,周圍那些工匠們麵麵相覷,想不通這位肅王殿下要這些無法再次塑形的鐵塊做什麼。
對此,趙弘潤也沒有細做解釋。
這些合金的出現,雖說有些意外,但亦在意料之中,畢竟,隻要火爐內溫度達到一定程度,並且那些礦石參雜著彆的金屬,有可能直接煆燒出質地粗劣的合金。
事實上這些東西,在趙弘潤眼裡可要比那些鐵胚(熟鐵)更珍貴,因為那可以用來煉鋼。
『鋼……真是一個遙遠的詞啊。』
摸著手中那塊質地粗劣的合金,趙弘潤微微歎息著。
『不過,好歹已邁步第一步了。』
他隻能這樣安慰自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