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便是那擊敗了暘城君熊拓十六萬大軍的魏國肅王姬潤?』
在紫宸殿內,一名叫做公羊育的楚人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霸氣外露的趙弘潤。
或許在外人眼裡,他僅僅隻是隨行的陪使節而已,很少有人知道,這位看起來臉龐消瘦、眼眶深凹的中年儒士,便是固陵君熊吾身邊最為倚重的智囊謀士。
更不會有多少知道,固陵君熊吾當初之所以能在宋地打得宋國降將南宮節節敗退,所憑借的並非那號稱精銳的十餘萬固陵軍,而是借助了這位深謀之士的力量。
而此番公羊育扮作尋常隨行使節,陪同暘城君熊拓、固陵君熊吾以及士大夫黃砷前來魏國的王都大梁,也正是向親眼見識見識那位挫敗了暘城君熊拓十六萬大軍的魏國肅王。
回想起起這樁事,公羊育仍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要知道在去年八九月的時候,他所效力的固陵君熊吾,在宋地的進展還不如暘城君熊拓在潁水郡的成果。
當時暘城君熊拓憋著一股氣想要在戰果上將固陵君熊吾遠遠甩在後頭,實際上,熊吾亦是這般想法。
可誰曾想到,當時勢頭大好的暘城君熊拓,竟然在接二連三地慘敗在這位魏國的肅王手中,非但先前的戰果毀之一炬,就連自身的封邑亦被對方給攻陷了。
當時,固陵君熊吾在聽說這件事後哈哈大笑,一副幸災樂禍之色,可公羊育便感覺情況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後續事態的演變,逐步朝著對固陵君熊吾不利的方向改變,先是齊王呂僖由於魏國肅王姬潤對楚暘城君熊拓的幾番大勝而對魏國的軍隊實力產生了幾分興趣,隨後在魏國睿王姬昭的促成下,擺出一副要與魏國在東西兩側一同夾擊楚國的架勢,在邳縣修築城池。
正如公羊育此前所擔憂的,齊王僖的介入。使得楚東以楚王熊胥為首的熊氏貴族們有些心慌了,畢竟齊、魯、宋兩國聯軍向來便是他們楚國心頭揮之不去的噩夢。
而如今,雖然宋國已被攻滅,但若是實力比宋國更強的魏國取代了宋國在『齊魯宋』三國聯盟的位置。達成了『齊魯魏』三國聯盟,那麼這股勢力,將足以使整個楚國為之動蕩不安。
更何況,楚東熊氏貴族們所掌握的精銳王軍,此刻還在吳越等地鎮壓叛亂。若是此時齊魯魏聯手攻楚,那麼對於楚國而言,簡直就是滅頂之災,隱隱有覆國之險。
當時公羊育就猜到,他們楚國不可能再打下去了,因為再打下去,非但楚西會被魏國的那位肅王姬潤給侵吞,而楚東也會遭到齊、魯兩國聯軍的攻打,到時候吳越等地的叛軍再發一輪力,那麼他楚國便是三麵被攻。一個不好,甚至要丟掉半數的國土。
果不其然,楚王熊胥派遣了季連氏的後裔、黃姓名門貴族的代表,黃砷,命此人擔任使節。
那時,公羊育便建議君上固陵君熊吾不必再費心費力攻略宋地了,因為沒有必要了,齊王僖的介入,就已經熄滅了以楚王熊胥為首的楚東熊氏貴族對於繼續這場戰爭的勇氣,以及在這場戰爭中勇奪最後勝利的信心。
然然。固陵君熊吾並沒有聽從勸說,並沒有采納公羊育的建議。
而事實證明,公羊育的判斷是正確的。
正如他所料,黃砷直接前往了當時已被魏軍所攻克的正陽。求見了那位正打算攻略暘城君熊拓最後三座封邑城池的魏國肅王姬潤,與其達成了兩軍罷兵言和的協議,支付了一大批錢物,才使得那位魏國的肅王率軍撤離暘城君熊拓的封邑。
公羊育不得不感慨,有時候世事就是這麼諷刺:明明暘城君熊拓是慘敗在魏國肅王姬潤手中,但是因為後者的關係。楚國宮廷不得不派士大夫黃砷與其媾和,這就使得暘城君熊拓擁有了與魏軍談判的權利,反而促使在宋地連連得勝的固陵君熊吾成為了此戰最大的失利者,辛苦白忙碌一陣,到時候卻沒有絲毫的收獲。
這個結局,彆說固陵君熊吾無法接受,就連公羊育都有些不甘心。
因此,當固陵君熊吾對其父王熊胥糾纏不休,定要擔任此番出使魏國王都的主使官時,公羊育並沒有阻止,甚至於,他還扮作了一名隨行使節,想用自己的眼睛,親眼瞧瞧魏國國內的現況,瞧瞧那位堪稱力挽狂瀾的魏國肅王姬潤。
還彆說,第一眼瞧見那肅王姬潤,公羊育就感覺此子非比尋常,因為從來沒有人會在迎賓的宴席上,叫身邊的護衛拔劍砍向他國的主使官,更彆說這位主使官還是一國的王子。
原因,僅僅隻是這位主使官在他的言語逼迫下,因為惱羞成怒而失態說出了對他們魏國宣戰的胡話而已。
啊,僅僅隻是誰都不會當真的胡話,或者說氣話。
可是這位肅王姬潤,卻仿佛當了真,直接叫身邊的護衛拔劍相向。
那真的隻是一個玩笑麼?
公羊育可不這麼認為。
在他看來,那位魏國的肅王姬潤分明是在借此警告他們這些楚人:這裡是大梁!
甚至於,公羊育忍不住猜測,倘若固陵君熊吾身邊那位護衛沒有及時保護好自家邑君,使得熊吾當真被那名魏人錯手給劈死了,那麼這件事,又將以怎樣的局麵告終呢?
『想必他會立即拉上齊王僖對我大楚宣戰吧?』
回想起趙弘潤那句『本王素來喜歡先下手為強』,公羊育暗自點點頭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殺,或不殺固陵君熊吾,僅僅隻是那肅王姬潤的兩個取舍選擇而已。
『看來得提醒熊吾公子,否則,若是他再繼續挑釁魏國,或有可能真會被那姬潤給殺了。』
想到這裡,公羊育低聲對身邊的同僚說了幾句,叫其找機會提醒熊吾。
而待等他囑咐完畢,他忽然發現,對麵那名魏國東宮太子身邊的幕僚駱瑸,正神色難以捉摸地望著他。
『……太過於冷靜了麼?』
隱隱感覺好似被對方看出了什麼的公羊育,不動聲色地衝著對方微微一笑。
『……』
正如公羊育所猜測的那樣,東宮幕僚駱瑸正用驚奇的目光望著前者。
因為駱瑸詫異地發現,在殿內幾乎所有人都被肅王趙弘潤那霸道的做法與言辭所震驚時,而楚人的隨從使節中,卻有一名臉龐消瘦的楚國使節麵色自若地觀察著他們大魏的肅王趙弘潤。
那份鎮定,不像是假的。
『那是何人?』
駱瑸一邊用善意的笑容回應著公羊育的微笑,一邊在心中暗暗稱奇。
不知為何,對麵那名楚人,讓他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迫力。
不過這份疑惑,轉念間便被駱瑸收到了心底,畢竟眼下當務之急,是促成魏楚言和。
彆看他們大魏眼下已與齊國達成了初步協議,但這並不表示他們大魏就樂意與楚國開戰,彼此打地死去活來不可開交,從魏國自身利益考慮,自然是要儘量避免戰爭,這才符合本國利益。
最好,天底下除了他們大魏外,其餘各國皆彼此征伐不斷。
當然了,這隻是美好的奢望,但並不現實。
正在商議兩國言和的,是禮部尚書杜宥與楚使的副使節黃砷,整個紫宸殿內,一時間仿佛就隻有這兩位在交談,其餘諸人,隻是靜靜地在旁聽著。
哪怕是方才挑釁大魏的固陵君熊吾,亦或是霸氣地震懾了對麵那些楚人的肅王趙弘潤,此時皆安安靜靜地坐在各自的席中,聽著杜宥與黃砷的辯論。
按理來說,這種事關兩國外交的大事,本不應該在這種迎賓宴上談論,而應該在更加正規的場合,在談判桌前。
但似乎那些楚人們並不在意這種小事,也難怪,畢竟似眼下的局勢,對於他們楚國是非常不利的,若是他們不能說服魏國,那麼,魏國理所當然會向齊王僖靠攏。
也正是因為清楚這件事,因此,禮部尚書杜宥底氣十足,談笑風生與黃砷爭論,爭論著『魏國究竟倒向齊國還是倒向楚國更符合魏國的本國切身利益』這個問題。
而黃砷所做的,便是一個勁地抹黑齊王僖,直接將其形容成是一個喜怒無常的君王。
不過說實話,黃砷的話倒也是實際,畢竟齊王僖還真是那位一位喜怒無常、難以揣摩的君王。
據天下傳聞,齊王僖做事僅憑個人喜好,順他眼的人,哪怕隻是一介馬夫,可能第二日就能登閣拜相;反過來說,若是齊王僖瞧你不順眼,哪怕你是宮廷內高高在上的相臣,也就可能在第二天就直接叫你滾蛋,甚至是卷鋪蓋滾出齊國。
總而言之,那是一位你完全吃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的君王。
也正是因為這樣,齊王僖在齊國的貴族圈子裡其實並不受擁護,隻是那些齊國貴族們十分地忌憚王室,尤其是目前的齊王呂僖,因此,不敢提出什麼反對意見罷了。
畢竟那是一位一旦你得罪了他,他就會立馬使你一無所有的“暴君”,所謂伴君如伴虎,事實上指的便是這類君王。
而禮部尚書杜宥自然不會僅憑黃砷這幾句話就改變立場,畢竟目前在魏人的眼中,素無交集的齊人,自然要比屢屢攻打他們大魏的楚人好的多。
直到黃砷丟出一句讓殿內所有魏人大吃一驚的話來。
“若有朝一日呂僖不在了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