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歡真是服了,他就知道劉真武不可能安份,也不知道他乾了什麼,竟然愚蠢的暴露了行蹤。
頭頂之上,劉真武已與鬼王打得難分難舍,他揮舞著長棍般的煙杆,佝僂乾癟的身軀一反之前的老態,一棍下去力沉山河、威猛非凡,掃得那些想要靠近的小鬼骨斷筋折、吱哇亂叫,所過之處連空間都泛起了漣漪。
他從束手束腳的樹冠裡衝出來,想要往外逃,身後跟著的鬼王又怎麼肯放過他,一張鬼臉怒氣衝天,凶狠地撲到其背上。
劉真武回身便打,漆黑的長杆發出撕裂的怒嘯,星星點點從煙膛中飛出,每一下都火花四濺。
而那鬼王也不遑多讓,鋼澆鐵鑄般的手臂直接迎上,交擊之間金石聲大作,當當當響徹夜空。
兩者打得花團錦簇,激烈得無人敢靠近,以至於蜂擁而來的妖魔鬼怪們隻能圍在外圍囂叫不已,空中地上黑壓壓一片,即使遠遠觀之也十分的觸目驚心。
柳清歡的臉黑了,劉真武這個禍害,自己找死還要連累彆人,如今鬼物們都往這邊聚集了過來,不少還從他藏身的大樹蹭過去,讓他隨時有被發現的危險。
柳清歡整個人如同一團最純粹的木靈氣,完全融入大樹之中。移花接木術在他到達元嬰之後也有了讓他極為驚喜的突破,要是有人現在剖開這棵樹,隻會在其中發現大樹本身的木質。
不過,一般小鬼自然不如為懼,但若是再出來一隻鬼王……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剛想到鬼王,神識無數中掃到頭頂,就發現樹冠之中立著的三個人影。
之前跟那隻鬼王廝混的媚妖是其中之一,她身邊是一位青麵獠牙的黑衣人,從其略顯僵直的身形來看,怕是屍魔一類的東西。
而在兩人中間,卻有一人如立在一團朦朧的水霧之中,其俊眉修目如墨黛描畫,端是清貴逼人,身材頎長、白衣盛雪,隻簡簡單單扶著樹枝站立,便自然散發著濁世青蓮般的悠遠氣度。隻可惜場景不對,在這一方群魔亂舞的世界裡顯得極其突兀。
柳清歡正在暗自評估,卻見一直凝望著下方戰鬥的白衣人突然偏移了視線,直直看進隱在樹身之中的柳清歡眼裡!
柳清歡隻覺心口猛然一縮,頭發都要根根立起,全身每一條神經都在叫囂著危險!
他沒想到對方如此敏銳,竟在一片混亂中捕捉到他凝成毫絲一般的神識。
就在他如臨大敵之時,對方卻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極其淺淡的笑,微微點了下頭。
什麼意思?
柳清歡一怔,那人明明發現了他,但看樣子卻不準備叫破,致意之後乾脆的轉過頭去,繼續觀看下方的戰鬥。
心念電轉,無數疑惑填滿胸臆,他暗暗打量著白衣人猜側。
此人的氣度看上去不像是鬼修,與他身邊的屍魔也極為不同,倒像是一位妖修。而且,他竟然看不透對方的修為……
正想著,就聽到一片嘈雜的鬼叫聲中傳來劉真武氣急敗壞的大吼:“……再不出來幫忙,那就彆怪我帶著這些鬼物回去其他人藏身處了!”
柳清歡目光一冷,果見劉真武已在那隻鬼王猛烈的搶攻及其他鬼物的圍攻之下顯出幾分疲態,身上也添了好幾次利爪留下的傷痕,傷痕無血外流,而是呈現出被侵蝕的黑色。
大約是見他倆都沒反應,劉真武麵色陰狠:“好!你們不仁,我便不義!”
隻見他一個瞬移,擺脫了鬼王再一次撲擊,手中大棒橫掃而出,將擋路的眾鬼一一掃滅,果真往苦海等人藏身的方向奔去。
柳清歡暗罵一聲,正準備去追,耳邊突然響起翠虛的傳音入密:“我去,你暫時彆動,找機會回去報信。”
話音未落,離他不遠處一隻看上去很普通的遊魂突然爆出一團靈光,現出翠虛本來麵目,他抬起手,五指極速彈動,無數綠色細線從指尖激射而出,附近鬼物瞬間被射得千瘡百孔。
劉真武停下奔逃,狂笑道:“翠虛道友,果然還是你急公好義,柳……”
隻聽“鏘”地一聲銳響,翠虛從常年握在手中的拂塵之中接出一把泠泠長劍,打斷了劉真武的話:“劉道友,廢話少說,一起往島外突圍!”
“想得美!”之前與劉真武大戰的鬼王突然開口,雖然帶著沉重的嗡鳴,卻還是能聽清:“這們這些個闖進此地的人修,彆以為能在我眼皮底下打馬虎,今天一個也彆想跑!”
他抬頭發出一聲長嘯,就見樹冠之上一直旁觀的屍魔往下一跳,身上的黑色長袍被風吹得鼓脹而開,如一隻大蝙蝠般從天而降。
“走!”
不等他們合攏,翠虛喝道,身形與劍一合,化作一道鋒銳無匹的綠光,從黑壓壓的鬼物眾中一穿而過,往島外疾射。
劉真武陰冷地哼了一聲,拿著縮成原狀的煙杆猛吸一口,再往外一噴!
赤紅的火柱如咆哮而出的狂龍,撲向一側的鬼王,將其逼得一退,他趁機跟上了翠虛的身影。
一時間群鬼聞風而動,在鬼王的怒喝中一部分追隨二人而去,一部分卻開始漫山遍野的尋找。
它們搜尋每一個角落,發瘋一般大吼大叫,還對山上的草木又抓又撓,扯斷藤蔓、拔起樹根,有的甚至不知所謂地開始挖坑,好像誓要把人修從土裡挖出來。
柳清歡頗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又覺得有些奇怪。
他所處的位置在鬼門附近,鬼物們對其他地方大肆破壞,卻不靠近鬼門,反倒懷著一種既恐懼又崇拜的態度繞著走。
雖然其中不乏相當於金丹期的鬼將級彆的鬼物,但柳清歡並不覺得它們能發現他,正準備趁亂回去找苦海等人,眼前卻突然多了一道白衣身影。
“道友有禮。”對方向著他存身的大樹拱手一禮,姿勢優雅,語氣悠然:“不知可否當麵交談?”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放心,我並無惡意。”
他等了片刻,樹乾突然動了下,樹皮向外拱起形成一張臉,赫然是柳清歡的容貌:“抱歉,此地我不便現身,所以暫時隻能以此交談。嗯……你是草木妖修?”
白衣人驚訝地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抬起手,打出一道法訣,方圓幾丈立刻被一層盈盈水光籠罩住,不讓那些亂竄的鬼物靠近,笑道:“沒錯……我還是第一次與人一見麵就被看穿的,你……修的是什麼功法?”
柳清歡心道果然,見那水罩隻是防止外物打擾,便未置一辭,隻是道:“與功法無關,隻是我本身便與草木極為親近,所以感受到了你身上濃鬱精粹的木氣罷了。”
對方雖然隱藏得極好,但他是青木聖體,如今又處在移花接木術中,才會一眼看穿。
草木要修為人身,可比妖獸還要難,不僅僅是它們本身就極為脆弱,光是開啟靈慧這一道關卡,便讓世上絕大部分花草樹木隻能隨著日月山川自然生長與枯榮。靈慧不等於靈智,一些品階高的靈草靈樹也具有基本的靈智,卻沒有靈慧。
總之,草木想修煉,除了樹老成精,還需要一點極其關鍵的機緣,堪稱鳳毛麟角,而這人在這般艱難之境竟是已經化成人身了,不可輕忽。
不過,雖然他身上木氣極為純粹,卻摻雜了一絲極重的如水一般的陰寒,給其清風明月般的氣度更添了一絲清冷。
柳清歡一邊揣測著對方的真身,一邊試探地問道:“本人姓柳名清歡,道號青木,敢問道友尊姓大名?”
“張,張顯妙。”他回答道,又笑了笑:“這是當年我開啟靈慧後,由彆人取的,跟隨那人的姓。後來行走世間,倒是又得了個道號,號聽濤。”
他倒是說得仔細,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
柳清歡越發弄不清對方目的為何,若是因為發現了他的蹤跡找他乾仗,那便用不著跟他廢話這麼多:若不乾仗,對方明顯是與鬼王一夥,兩方處在敵對位置,似乎沒有和平相處的可能,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不知聽濤道友找上我,可是有事?”
張顯妙慢條斯理地拂了拂衣袖,抬起眼簾:“我隻是來問一句,你們幾人可是為鬼門而來?”
柳清歡道:“哦,何出此言?”
“你一到這裡,便直奔鬼門處,又在附近徘徊了半天。”
柳清歡心中暗凜,看來這人早就將他之前的所為看在眼裡,斟酌了下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張顯妙語氣平靜:“是,我們便有合作的機會。不是……那自然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柳清歡腦中靈光一閃:“你們想打開鬼門?不對,你們想進入鬼門!”
略微頓了下,又問道:“為什麼?”
張顯妙意態悠閒地點了點頭:“原因嘛,道友難道看不出來?”
他向周圍揮了揮手:“先天鬼桃樹雖好,度朔山卻太小了,這漫天鬼物擠在這一處,又被封魔陣封住逃不出去,連翻個身的餘地都沒有,自然是想要找個更大的地方撒野啊。”
“是嗎?”柳清歡道:“那隻是那些鬼物的處境,而你,是妖,封魔陣對你是不起作用的,那麼你又是因為什麼想進鬼門呢。”
“哈哈哈。”張顯妙一邊大笑一邊搖頭:“青木道友果然心思敏捷,至於我……”
他笑聲猛地一停,恢複平淡的表情:“我自有自己的理由,不足道也。你隻要知道,如果你等是為打開鬼門而來,我們雙方便不必打得你死我活,可以合作。”
“即使如此,你們也可以自己攻打鬼門啊。”
“嗬嗬,要是能打,我們怎麼會還在這裡。”
張顯妙回頭望向不遠處那由先天鬼桃樹的枝乾組成的拱形大門,道:“你沒看到那些鬼物都繞著鬼門走嗎。度朔山連通著十方鬼界,要是鬼門隨便開啟,那還不天下大亂,鬼怪都跑到人間作祟了?所以此門是被神將封了的,鬼物一概不能靠近。”
“神將?!”柳清歡驚呼道。
“彆被嚇到了,隻是傳說而已。”張顯妙撇撇嘴:“什麼神不神將不將的,如果連仙都萬兒八千年沒影子了,還神呢。我試過了,隻要多來幾個你這樣修為的修士,肯定能強行打開鬼門。”
柳清歡沉默了,思忖一番後道:“我如何信你的話。”
“這好辦。”張顯妙道:“你與我一道,這就去把我那兩位友人叫回來,先停戰,大家再商議。”
樹乾上木質的眼珠定定地望著他,像是在衡量他話語的真實可靠性。
張顯妙一派光風霽月地任他打量,勾唇笑道:“莫非,青木道友以為我是騙你?還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在被鬼物包圍的情況下逃不出去?”
“你不必激我。”柳清歡道,從樹中走出來:“我隻相信自己的判斷。”
張顯妙聳了聳肩,目中卻露出滿意之色:“那走吧。”
他揮手撤掉水罩,附近徘徊的鬼物立刻發現了柳清歡,嗷嗷叫著就衝了過來。
柳清歡伸手在眉心一摸,往外一甩,便聽得一連串慘呼聲,那些鬼物不論大小,額頭上都出現了一個對穿對過的小洞!
卻見一隻灰色小劍在眾鬼之間忽隱忽現,所過之處哀鴻遍野,毫不留情。
張顯妙有些無奈的笑笑,嘴裡發出奇怪的嘯聲,喝止住還要往前撲的鬼物,率先往翠虛等人消失的方向趕去。
柳清歡跟在他身後,看著圍攏過來對他齜牙裂嘴卻不敢攻擊的鬼怪們,心中浮起一絲怪異之感,覺得今晚事態的發展已經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
沒多久,前方的騷亂聲便越來越大,正是翠虛二人被鬼王和屍魔纏住大戰的場景。
還未靠近,張顯妙又是一聲長嘯,便見鬼王回過頭,看到柳清歡後凶惡的哇哇大叫,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兩人對起話來,另一邊屍魔也停下手,翠虛飛過來:“柳道友,你怎麼跟……這人是誰?”
柳清歡將之前的事說了,對方很是詫異,高聲叫道:“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