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歡很久沒有如此強烈的失重之感了,他催動著靈力,又運著憑虛禦風訣,卻還是感覺自己在不斷的下墜、下墜。
那琳琅滿目的寶庫隻一閃便突然消失,眼前陷入一片黑茫,喊一聲甚至有回音。
柳清歡心往下沉,他雖然憑著蛛絲馬跡推斷這一切是幻境,但其實沒有多大把握,畢竟一切看上去太過真實了,而且之前殺妖猿、采九葉紫蘊參已被鬆溪洞天圖證明是真的。到後麵遇到鬆靜等人,他更是慢慢打消了疑慮。
但等到了廢墟之下,梁靜安一眾人突然亂了神智,讓他的疑心又重新高漲,甚至比之前還要深。
但他也沒想到,幻境會這般突然的發難。
唯一能解釋的,妖猿所在的小島極可能是真實存在的,因為從青蜃世家得來的地圖上的確標記有,但那小島恐怕沒有他所看到的那般大,後麵的其他山峰和廢墟便可能是幻境幻出的。
實中有虛,虛中又有實,虛虛實實難以分清,迷惑性也更強。這一次,他們怕是遇到極厲害的大蜃獸了。
與寶庫一同消失的,還有其他幾個人,就連當時就跟在他身後的梁靜安也沒人蹤影。
破妄法目下,眼前的黑暗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而脖子上的清明靜心墜就像失靈了一般,從前些天突然大亮後,再沒有過大動靜。不過,它雖然破不了幻境,卻一直在將涓涓涼意灌入他的身體,這大概也是他沒像其他人那樣失去神智的原因。
體內靈力依然運轉自如,下墜之感卻依然沒消失,而且似乎速度還越來越快,這樣下去……
不過,既然知道是幻境,這種感覺恐怕並不是真實的。
他想了想,頂著壓在身上巨大的下墜力,努力控製著身體盤坐,五心向天、意守靈台,竟是不再管身外之事,嘗試著入定。
雖然腦中還是有些雜念,但修為到他這樣的境界,收心入定幾乎與呼吸一樣自然,沒過多久,他在一片平和中感覺自己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漸漸有微風拂麵,眼前亮起柔和的光。
睜開眼,發現他已身處在一片竹林中,風一過,竹葉沙沙作響,暖和的陽光透過葉縫灑下來,仿佛慵懶的午後,舒適得讓人昏昏欲睡。
柳清歡卻皺了皺眉,這環境與文始派內的竹林山實在太過相似,竹葉沙沙聲曾經伴隨著他度過很多時光,年少時初踏修仙門的憧憬,修煉的清苦,師門的情誼,及至後來身心的依歸處,都能聽到竹葉聲聲。
據說蜃獸能窺探人心,再以人心迷人,再伺機而動。
他腳下輕輕一踏,平地飄起,踩上竹梢。
放想望去,青山依依、綠水潺潺,漫山遍野種滿了各式各樣的青竹,一條溪滾從山頂流下,在半山腰處打了個轉,在一座黛瓦粉牆的小院的牆根下漫過,繼續往山下流去。又有一條石子小路隱沒在竹林之間,路邊間或有野花朵朵,一切都顯得那般清淨又安寧。
再遠處,一山複一山,卻有九座高大的山峰高聳入雲。
柳清歡冷笑一聲,文始派的底蘊和氣勢,豈是一個幻境能模仿得出來的,簡直是東施效顰!
拿出靜微劍,劍隨意動,一劍便斬向下方的竹林!
林中飛出數隻受到驚嚇的鳥雀,嘰嘰叫著似在控訴他的粗暴,破碎的枝葉和著泥土四散而飛,虛假的寧和在這一刻被生生撕破。
柳清歡不為所動,手下的劍更是沒有一絲猶豫,八字劍訣除了幻字訣,另外三個字訣被他一招接著一招的使出,連綿不絕,讓竹海幾成劍海。
“喂!”
柳清歡手一抖,雙目如利箭一般驟然回頭!
隻見那之前在寶庫中見到的女修,不知何時已摸到了他背後,而自己竟然全無察覺!
他之前沒想過還會在幻境中遇到其他人,還以為所有人都被單獨隔開了,所以對方的突然出現,著實讓他沒有防備,要是對方突然發動暗襲……
他隻見背上竄起一層冷汗,臉色便有些不好。
那女修已換下了之前的黑袍,此時著一身淡藍色衣裙,倒有些我見猶憐之相,不過一開口卻顯出幾分不客氣:“你在這兒多久了,除了你,還有沒有彆人?”
柳清歡按下不耐,道:“沒有。”又問道:“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
女修不覺有些失望,往山下看了一眼,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麼來!掉下來的,我在山中轉了好幾天了,總算遇到你。要不是,我會落到如此境地?!”
柳清歡幾乎氣笑了:“這麼說,你是寧願呆在那虛幻的寶庫中?”
不過對方竟然已在這裡呆了好幾天,他確定自己從下落過程解脫出來並沒有用那麼長的時間。
女修哼了一聲:“那裡至少還有不少寶物讓我看,這裡有什麼?一樣都是幻境,你說選哪個。”
柳清歡張了張嘴,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女修又看了看已一片狼籍的竹林,不屑地道:“你不會以為這樣死硬死硬地亂砍亂打,就能破除幻境吧?”
柳清歡平靜地道:“那不知道友有何高見是能破除幻境的?”
要有,她也不會瞎轉幾天了。
兩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女修瞅了他兩眼,不再說話,轉身便往山上飛去。
柳清歡也不再折騰竹林了,這裡就他們兩人,要想脫困,少不得要合作,所以現在也隻能勉強相處下去:“本人道號青木,還未請教道友尊號?”
“盛顏。”女修頭也不回地說。
“盛?”柳清歡道:“你是青蜃世家的人?”
“哼。”
見她不願多說,柳清歡便也不再問。不過對方願意告之姓名,也算是認同了現在的局麵。
兩人一路無言地到了山腰之上,盛顏直接走向溪邊的那座小院,道:“我倒要看這幻像要搞什麼鬼,一個坐落在荒山野林的破屋子還弄個禁製,怕我們注意不到麼。”
說著,手中藍光乍破,一記法術向木製的院門打去!
“何人在院外?豈知上門就是客,何必如此無禮。”裡頭突然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院門吱呀一聲,緩緩向兩邊分開。
柳清歡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幻境之類的東西幻出他親近之人的樣子,光聽到門內那人的聲音就已讓他眼中閃過一片冷厲的鋒芒,再一看大開的門內,可不正是一身寬袍大袖、瀟灑不羈的稽越!
“稽越”一見他,暢懷大笑,把手中的酒壺一拋:“師弟,你總算從那勞什子界麵回來了,師父這些年一直在擔心你,就怕……師弟!”
柳清歡在這幻像開口時便已心生不妙,再聽他後麵說的,三兩句幾乎就要將他的身份暴露。
蜃獸!
隻要他突破了這幻境,出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那隻蜃獸從海裡挖出來,然後剝皮抽筋!
他不著痕跡地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已閃到一旁的盛顏,不等那假稽越再說第三句,身側的靜微劍隻一閃,便狠狠斬了出去。
對方像是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如此行事,隻驚叫一聲,竟是不躲。
眼看著靜微劍就要斬到對方身上時,柳清歡手上的劍訣一頓,對著和自己師兄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實在有些下不去手,靜微劍便不由一偏,從其身側一晃而過,地麵上立刻出現一處深深的劍痕。
好在,對方也終於住嘴了。
“師弟!”
“稽越”一臉的震驚,仿佛他剛剛乾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
柳清歡把他往門內一推,跟著跨了進去,同時對身後的盛顏說道:“盛道友,我要進去解決點家務事,道友可否在外稍等片刻?”
他說的話雖是問詢,語氣卻斬釘截鐵,動作更是迅速,啪地一聲便拍上了院門。
屋後的盛顏倒沒說什麼,沉吟之色漸漸退去,換上滿是興味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