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毀得塌陷大半的地下礦道中,無數條半透明的根須無視土石的阻擋,肆意的伸展狂卷。
而在中心處,柳清歡隻是平靜地站在那兒,三桑木並不受他的驅使,他就如一個旁觀者,看著不遠處正拚命掙紮的龍陽子。
神木世所難見,龍陽子為自己的自大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三桑木特意照顧他,纏向他的全都是凝實成形的根須。
那些尖利的指甲不再起作用,劃在隻有手指粗細的根須上卻隻能留下淺淺的痕跡。紫色的藤蔓瘋狂地竄出,想要結成繭保護自己的主人,卻被輕易的絞斷、刺透!
龍陽子想要逃,卻發現自己已被釘在原地,不過他又怎甘心如此束手就策?!
他大吼著,不再徒勞地揮動雙手,毀滅般的氣息一波波爆發,暴風雨般的紫芒像陽光一般射灑而出,勉強阻擋住天羅地網般的根須。
他身上的紫紋已密集成片,覆蓋了所有露在外麵的肌膚,一雙眼化為接近幽黑的深紫色,狠厲地瞪向柳清歡。
柳清歡嚇了一大跳,早在龍陽子身上不斷爆發紫芒時,便已收起地上稽越的身體後悄然後撤,對方恐怖的威勢大半都被三桑木擋在外麵,所以他並未感覺到威脅。
但現在,龍陽子把注意放到他身上,相比於三桑木,他明顯要弱小得多。
他不敢大意,立刻讓手上的死劍轉換為生劍,開啟領域神通。
白芒芒的霧氣將他的身形掩蓋起來,絲絲的綠意在白霧中飄蕩。
卻見龍陽子嘴裡吟唱出一串玄妙拗口的低語,有看不到的力量在鼓脹,那些與根須纏繞在一起的紫藤變得光滑,呈現出晶瑩的玉色,仿佛是由紫水晶雕琢而成,每一個節點上都生出一個花苞,迅速長至拳頭大,然後綻放。
淡淡的黑紫之氣嫋嫋升起,即使那些花苞被三桑木根須卷動著破壞了不少,但還是四散彌漫開來。
柳清歡躲在生之領域中,發現隻要接觸到那些黑紫之氣,白霧便如被腐朽一般消散。他隻能儘力維持,但領域的範圍卻在被快速蠶食、縮小!
他心中大駭,那黑紫之氣一看就了不得,要是接觸到,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他不能死,如今不僅關係著他自己的性命,稽越存活的希望也係在他身上。
他的師兄,現如今隻剩下神魂與金丹,再經受不住半點傷害。
可他卻又無可奈何,隻能眼睜睜看著生之領域被壓迫,範圍越縮越小。
龍陽子發出暢意的狂笑,滿臉獰猙地道:“想要我死,你也彆想活,大家一起死吧,哈哈哈!”
他此時身上已被數根根須穿透,卻沒有血液流出來,而是從傷口處溢出更多的黑紫之氣。
柳清歡眉頭緊鎖,再一次因為自己的能力低微而感到絕望!
就在生之領域隻剩最後一層時,他卻突然感到身體開始膨脹,視線迅速拉高。
在驚訝之中,他低下頭,“看見”自己依然站在原地,生之領域已徹底破碎,但那些彌漫了整個礦道的黑紫之氣卻並未能接近他,而是被一層淡淡的虛影隔絕在外。
而這虛影還在繼續往外擴張,柳清歡在這一刻感到了無數延伸到礦脈各處的觸須,仿佛無所不在、無所不能。
他突然明白已經現在是在三桑木的意識中,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三桑木傳給他的。
他鑽進泥層中,靈活地繞開那些零散的礦石,在一片黑暗中儘力伸展自己的手腳。
他順著礦道遊走,看到了那個瘋狂逃竄的黑影。
鬼寂!
一股怒火襲上心頭,他指揮著自己的根須緊追其後,而更多的根須從旁繞道,悄悄地繞到前方,然後如捕捉獵物一般將之困住,根須全部紮進鬼寂的體內!
鬼寂的法力被他快速吸走,身體以極快的速度開始乾癟。而對方還想要逃脫,甚至想要自爆。
柳清歡冷笑,根須強橫地紮進他的丹田和靈台,纏住那已經開始膨脹的元嬰,狠狠的吸吮!
強大的力量之感充斥全身,他舒爽得想要伸個懶腰,感覺自己在快速生長、壯大。
而後他突然想起龍陽子,視角一換,已經重回到本體身邊。
籠罩在濃墨一般的黑紫之氣中的龍陽子,整個人已變得猶如怪物一般,原本漆黑如墨的長發如乾枯的稻草一般亂槽槽的披散著,臉孔上更是生出樹節一樣的疙瘩,看上去詭異而又恐怖。
他的身體更是已沒有一點血肉,完全木化,堅硬得像一塊石頭。根須要很用力才能鑽進去,艱難地破開,尋到對方躲藏起來的元嬰,纏住、吞噬!
他又開始生長了,吸收了大量的靈力讓他長得更快,本體的虛影也如吹脹般越來越大,越來越高,直到從土層中鑽出去,看到了藍天!
……
烏羽丘靈脈附近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戰鬥,屬於雲夢澤一方的修士費儘千辛萬苦占據了原本的山穀,與陰月血界的修士戰在一起。
法術的光輝到處迸射,撕殺聲在空中來回激蕩,鮮血拋灑、不死不休!
附近的山林遭了大殃,無數的樹木被摧折,翻起大片大片的泥土,仿佛醜陋的傷疤。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發現有一道虛影從地下冒出,筆直的伸向天空!
驚異的叫聲響起,還在拚殺的人回過頭來,看到這一幕不由驚愕無比。
那虛影看不出什麼,直上直下的像是一根圓柱形的長棍,或者一道筆直的光。
就在人們疑惑地猜測之時,突然,一條半透明的根須從地底再次冒出,繃得直直的,如離弦的箭般射向離它最近的一位金丹期陰月血界修士,然後紮進他的身體。
那修士發出恐懼的大叫,四肢亂劃亂動,卻如何也掙脫不了,身體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去。
淒厲的慘叫聲讓人心裡發寒,所有人都嚇得停了手,一時反應不過來,呆怔在了原地。
這時,一道犀利無比的劍光從旁側而來,帶著呼嘯的風聲一斬而下!
劍光毫無障礙地穿過了虛影,再穿過了半透明的根須,未起到一點作用。
嗡的一聲,人群瞬間亂了,所有人都驚恐萬分地拚命遠離那虛影和根須。
然而,更多的根須從地底鑽出,在人群中狂亂的舞動,卷住人後便紮進那人身體!
這一下場麵更加混亂,尖叫聲、怒吼聲、法術爆裂的聲音響成一片。
但很快,那些雲夢澤的修士便發現,那些被卷住的人都是異界之人,沒有一個例外。
兩個雲夢澤元嬰修士趁機湊在一起,低聲交談:“王兄,你可認出了這是何物嗎?”
被問的修士搖了搖頭,目光看著地麵:“沒有見過。從礦下鑽出來,或許是裡麵發生了什麼變故?”
“據說裡麵還有三個異界元嬰,被石老困住了。不過,那虛影對我們這邊似乎沒有敵意,應該不是那三人弄出來的。”
“有人跑了……先不管它!趁此良機,我們先追殺那些異界之人。”
……
地麵發生的事自被柳清歡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意識就在那虛影中,冷漠地看著那些惶恐奔逃的異界修士。
而在地底,柳清歡的修為也如坐上雲梯一般,迅速提升著。從金丹中期到後期,然後到大圓滿,短短的時間便到達了,然後被一層牢固的瓶頸桎梏住,不能再往上提升。
而三桑木察覺到他到了極限,便不再向他輸送靈力,剩下的都被它自身吸收,用於神木的成長。
不知過了多久,柳清歡睜開眼,昏暗的地下礦道中十分安靜,所有的根須都已消失,重回靈海中的靈根中。
他閉上眼,仔細感受著全身澎湃的靈力,不由萬分感慨。
修為會得到提升是在他意料之中,但這麼快到達金丹後期大圓滿,又讓他一時有些適應不了。
他有些頭疼,今日三桑木是大發神威了,但後續他要如何解釋,卻是個問題。
算了,這事讓他師父煩惱去吧,如今之計,還是先出礦再說。
看到龍陽子遺留在地上的破碎衣物,他婉惜地歎了口氣。
元嬰修士一般都不需要儲物袋一類的東西,所有東西都被存儲在他們自身所開的一處小空間內。除了他們自己,誰也打不開。而如今那三人已死,那些空間自然是永遠封閉了。
不過還好,那條靈脈因為不是雲牙一人所有,所以他特地用一枚納戒將之收了起來,並未收進他自己的儲物空間中。
柳清歡找出納戒,確定再無遺漏後,又在礦道中七繞八繞,尋到元昆陽的遺體,又隱匿了自身修為,這才往礦外奔去。
礦洞口被一片奇異的波動封住,不過他剛出現,便有一位老者閃現出來,看了看他身上的服飾,大驚:“你是……文始派的青木小友?”
柳清歡行禮,道:“是的,前輩。”
老者望了望他身後,嚴肅地道:“你不是應該已被救出去了嗎?難道一直被困在礦裡?另外,你師兄呢?”
柳清歡神色晦暗地道:“師兄被異界元嬰修士毀去了法身,隻剩下神魂和金丹。”
老者默然,停頓了下才道:“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你怎麼從元嬰手中活下來的?”
柳清歡一臉疑惑地道:“師兄法身被毀後,眼看我也要被一掌拍死,礦道內突然竄出好些詭異的觸須,將追擊我的那人纏住後吸死。前輩,你可曾看到那些觸須?”
老者暗暗探究地打量他,溫和道:“那些觸須的確出現過,不過很快又消失了。你運氣不錯,可惜了你師兄,不過隻要神魂和金丹還在,再修煉也不是難事。你這便先出去吧,我要進礦查探一番,看另外兩人是不是也被那些觸須滅殺。”
他揮一揮衣袖,天光出現,原來的礦洞口已是一片亂石。
柳清歡飛到外麵,就看到不少人正在清理狼籍的戰場,受傷的人被統一安置在小山穀一片空地上,穀外的溪邊則躺著一具具失去生命的遺體,被稍稍整理會,安詳地躺成一列。
不遠處還有一堆,卻是身死的異界之人,胡亂地拋在一起。
柳清歡心中湧起一股無力和悲傷,走過去將元昆陽的遺體擺在雲夢澤修士這邊,默默地站了一會兒。
有人朝他走過來:“青木道友,抱樸前輩請你過去議事。”
柳清歡抬起頭,見是尹寒香,打了聲招呼,便沉默地跟著她,到了穀中一座勉強還立著的木屋外。
屋內,抱樸真君與兩位元嬰修士坐在一處,正猜測著今日出現的虛影是何處,轉頭見到柳清歡,招手道:“青木小友來了。”又為他介紹另兩人。
一番禮畢,柳清歡將之前對那位老者的說辭再說一遍,然後遞出那枚納戒道:“這裡麵是被那些異界元嬰收取的靈脈,交給前輩們吧。如今我師兄遭遇如此大難,我需得立刻回門尋我師父……”
抱樸真君擺手道:“靈脈既被取出,你便一起帶回聯盟吧。”
又問道:“廣陵小友可還好?”
“師兄的神魂和金丹都沒損傷,隻是法身被毀了。”
“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另外兩人也出言安慰,柳清歡站起來一一謝過。
抱樸真君想了想,道:“如今這裡也沒什麼事了,我們把後續處理完便可撤走。不過石老他們卻還要趕往其他地方去支援,怕是不能送你回雁宕堡。”
柳清歡道:“不敢勞煩幾位前輩,我自己回去就是。”
“如此也好,隻是這一路上不太安全,你要小心行事。”
柳清歡與他們又說了一會兒,便拱手告辭。
他如今靈力充盈,便不準備再多逗留,抱樸等人也隻以為他回門心切,所以也不好阻攔。
離了烏羽丘,他喚出初一,以最快的速度往雁宕堡趕去。
隻是忐忑與不安慢慢浮上心頭,稽越專門跑去救他,卻落得法身被毀,讓他如何向自己師父交待。
然而再遠的路也有到達的時候,千頁山的局勢依然膠著,雁宕堡已經再次奪回第二道城牆。
柳清歡在駐地內師徒四人的住處見到了明陽子,羞愧地在院中跪下:“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