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永始元年正月初三。長安的變故,終於傳到了西域,落到了李陵與衛律的案頭上。
“可惜啊……”衛律感慨萬千,遺憾不已:“若能早知此事,或許吾等就能得利不少……”
李陵卻是沉默不語,內心之中,翻滾著不明的滋味。
老皇帝退位了,長安的大政,落到了那個鷹楊將軍手中。
雖然漢朝言之鑿鑿,一切皆是奸佞亂國,幸得鷹楊將軍挺身而出,撥亂反正,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頃,掃平亂賊,再造漢室。
但在李陵和衛律眼中,事實如何,已經是一望既知的事情。
“衛兄……”李陵在沉默良久後,忽然對衛律道:“我意遣使往長安賀漢朝新君即位及漢丞相秉政布德,澤及匈奴……”
“嗯……”衛律驚了。
“為今之計,隻能如此了……”李陵歎道:“難道,我們還能起兵為漢天子主持公道不成?”
若是那樣的話……
衛律知道,那隻會起反作用。
反而會幫助那位鷹楊將軍穩固地位與權力。
甚至會直接引來那位的雷霆一擊!
衛律可不想再來一次疏勒戰役了,更不想再被漢軍追的和喪家之犬一樣。
可是,也不必這樣卑躬屈膝吧?
衛律於是不是很能理解李陵的想法了,便問道:“何必如此呢?你我不理會就是了,純當無事發生……”
李陵搖了搖頭:“若是如此,恐怕,漢朝到了夏天就要增兵西域了……”
“如今,那位鷹楊將軍大權在握,向西域增兵兩萬,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到那時……”
李陵不說,衛律也明白了。
到了那個時候,漢朝重兵駐屯西域,他們把持的這個西匈奴政權,就要被釘死在西域這尺寸之地,被漢朝和烏孫死死的按著,動都動不了!
於是,就會被活活餓死、困死。
所以,衛律想明白了。
“李兄的意思是要用此迷惑、賄賂那位張鷹揚,使其放鬆在西域的控製,使我等可以順利西征?”
李陵點點頭,歎息著:“這是唯一破局之路了!”
“西域,再非久留之地……”
“若你我不及早打算,我恐數年之後,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長安的那位鷹楊將軍的胃口,恐怕比你我想象的還大!”
衛律於是點頭:“兄長所言甚是!”
經過去年和前年的大戰,如今西域上下諸國,誰不知曉,那位鷹楊將軍在一開始就有鯨吞西域的算盤。
看看他在樓蘭和尉黎、輪台的作為吧。
一上來就要移風易俗,大力推崇推高漢人的地位。
搞得如今漢朝控製下和鄰近漢朝的諸國,都以漢人為貴種。
從龜茲到疏勒到精絕,西域的貴族們,紛紛將自己的女兒打扮的花枝招展,就想著嫁一個漢朝軍官,甚至是商賈。
許多部族的酋長,見到漢朝來的人,就想要留他們過夜,好叫部族裡的婦女借些種,改善一下基因、血統。
就連匈奴人,也都有了這樣的想法。
再這樣下去,在漢朝的強勢擠壓下,幾年以後彆說西匈奴這個政權了,就是匈奴人這個概念,恐怕都要從西域消失。
所以,跑路,趕緊跑路,離開漢朝的輻射範圍,去西方,去康居去大夏去月氏去身毒。
那裡有新天地,有新世界。
有比西域還孱弱的國家,有比西域的草場還肥美的牧場,更有著數不清的黃金與美玉。
這些事情,現在都已經在過去一年裡,被李陵和衛律派去西方的細作與使者打探清楚了。
據李陵所知,就連烏孫昆莫,那位肥王,似乎也有西遷的打算。
隻是,烏孫人沒有他們這麼急切,所以,並未形成計劃。
但無論如何,西遷,都已經是西域之中的各大勢力私底下的共識了。
惹不起,還跑不了嗎?
“隻是……”衛律看著李陵:“我們派誰去長安為使?”
地位高了是不行的。
萬一漢朝人扣押了呢?
地位低了也不行,會被漢朝認為是羞辱,從而導致更大的災難。
“就派右穀蠡王胡離去吧!”李陵沉吟片刻,做出了決斷:“胡離是孿鞮氏,且精通漢文與典故,更是右穀蠡王,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使者了!”
衛律想了想,也點頭:“那就這樣,我去召見胡離,和他商討出使長安的計劃!”
“一切就拜托了!”李陵起身拜道:“事關生死存亡,請衛兄務必留心警惕!”
“放心!”衛律保證:“必不會有絲毫閃失!”
“善!”李陵站起身來:“那我率部去往各地,監視和彈壓諸國、諸部,為今夏西征籌措糧草與馬匹……”
這次西征,若是打過了蔥嶺,那李陵就打算將單於庭遷到蔥嶺以西去。
不管是定居到康居還是溈水,他都不想再回來了。
若是不能,那自然是身死西方,永不能回這西域。
所以,這西域目前匈奴控製下的各國各部,他們的存亡與延續,都沒有什麼太大意義了。
必定是要被李陵敲骨吸髓,搶走最後一粒米,最後一塊羊皮。
至於這些國家、部族的將來?
那不歸李陵煩惱,自有漢朝人來管。
於是,李陵便率著他的本部與西域匈奴最後的幾支精銳騎兵,離開了他們過冬之所,沿著天山向西,一路征調民夫,抽取稅役,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哀鴻遍野。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因為李陵走到頭後,又掉頭再來了一次。
這一次,忍無可忍,被逼到絕境的西域大小王國,終於無法忍耐了,於是大大小小的反抗,不絕於耳。
但李陵毫不手軟,堅決鎮壓。
他甚至發布了‘繳羊令’,規定每戶牧民或者農民,必須向他每一個月提供一頭羊或者價值一頭羊的產品。
不然,就由軍隊強征。
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於是,西域大地血流成河,數不清的牧民與農民,甚至西域貴族,被殺死在他們的穹廬、屋舍與牧場之中。
而他們的妻妾子女,則被人用繩子捆起來,賣到了尉黎和輪台的漢朝榷市,換走了糧食、鐵器與棉布、茶葉、鹽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