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帶著人穿梭在黑暗僻靜的宮闕回廊之中。
石渠閣,在未央宮中,所以要抵達石渠閣,必須先穿過整個建章宮。
哪怕霍光對宮廷熟悉無比,特意避開了主要的宮闕與可能有頻繁衛隊巡邏的地方,但他也做好與巡邏衛隊正麵搏殺的準備。
可是,帶著人穿梭宮闕幾近半個時辰,都快要靠近建章宮與未央宮之間的通道。
但,這一路上,霍光遇到巡邏衛兵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即使偶然撞到,也提前避開或者通過藏入附近僻靜的宮闕而完美的躲了過去。
一切都順利到超出想象。
這讓霍光內心毛骨悚然。
因為他很清楚,這很不正常!
非常的古怪!
建章宮的戒備程度與巡邏衛隊的警惕程度,他是很清楚的。
何況如今,還是非常時期,這座宮闕之中,囤積了大量精銳。
那是足以將整個建章宮的警戒水平提升一倍的兵力!
然而……
他走的卻異乎尋常的順利。
仿佛冥冥之中有隻手在前方替他開路,為他調走巡邏衛隊,為他分散往來宮闕的宮人,甚至替他打開一道道關卡,提走一個個哨兵。
混跡宮廷二十幾年,從十三歲後就很少離開宮廷的霍光,哪裡還不知道,有人在暗中幫他?
而且,那人的地位與權力必定極高。
很有可能就是如今建章宮中天子身邊重臣。
金日磾嗎?
霍光搖了搖頭,若是金日磾的話,此刻就不該是這個樣子。
以其掌握的資源與權力,根本用不著如此。
換而言之……
“桑弘羊還是上官桀?還是彆的什麼人?”霍光看著遠方深沉的夜色,他自是明悟了過來,有人要拿他當刀使!
不過,他早有這個覺悟。
所以也沒有什麼情緒,隻是心裡麵明白,自己真的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了。
若是失敗,不止身死族滅,連累無數故舊親朋。
更將遺臭萬年,被徹底釘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
“吾要感謝你們啊!”霍光在心裡說道:“錯非爾等,吾安能有這一線生機?”
本來,這次秘密潛入宮中,就是九死一生的買賣。
而現在,托那人的福,他的勝算與生機,大大增加。
如何不感謝呢?
“使我功成,必以公等首級以謝天下!”霍光握著手裡的劍柄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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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庫,已經快到兩更了。
張越命人在武庫內外,點起無數篝火。
洶洶燃燒的火盆,不僅照亮了黑暗的夜色,也照亮了無數人的人心。
篝火燃起後,不過半個時辰。
便有數十位公卿列侯勳臣使者來到武庫,拜見張越。
他們的目的,自然是來探口風的。
而這也是張越之所以命令按兵不動的原因之一。
不如此,怎麼能告訴整個長安的有心人——鷹楊將軍張子重在武庫呢?
若其他人不知道他張子重在這裡,又怎麼會找過來?
他們不找過來,張越又怎麼這麼快的與他們達成一項項交易呢?
畢竟,他不是單純的武臣,不能隻想著怎麼爽,不能知顧著快意恩仇。
他還得想想怎麼收拾殘局,如何收拾人心,如何在事後向天下解釋,又如何安撫天下州郡的英雄豪傑!
這樣,他就不得不與那些掌握權力,特彆是在地方上有著巨大影響力的公卿貴族們好好談談了。
不求爭取他們變成朋友,隻求他們莫要礙眼,不要搞事情。
當然了,這些人,隻是開胃菜而已。
不過是些小蝦米。
所以,張越隻是見了他們一麵,然後就將事情丟給部下去處理,讓手下將官們去扯皮。
而他本人則依舊站在這武庫城樓上,靜靜等候著。
就像無數年前,薑太公垂釣於渭河之畔時一樣,張越很有耐心。
來或者不來,是彆人的事情。
等或不等,則是他的態度。
欲做大事,態度很重要!
不能學項羽,大業未成,便耍起了天下共主的脾氣與威風。
那不僅僅是沐猴而冠,平白叫人看輕了自身。
更是生生將可能的朋友變成敵人。
於是,在最巔峰的時刻,項羽卻失去了天下,自刎於烏江。
兩更剛過,張越就等到了他想要等的人——上官桀之子上官安。
“侄兒拜見叔父大人!”上官安在田水的引領下,來到張越身前,大禮參拜:“大人千秋!”
張越看著這個自己還大的侄子,笑了一聲,道:“賢侄此來,可是身負王命?”
他故意拱手問道:“未知陛下有何詔命?”
上官安聽著,尷尬的笑了笑,拜道:“小侄此來,並非替陛下而來,乃是替吾父及幾位明公而來……”
“哦!?”張越笑了。
這就是他在等的事情!
或者說,他在等的其中一個答案。
正治嘛,就是這個樣子。
昨天,還哥倆好,明天可能就生死相搏,不死不休,而昨日還在打生打死的兩個死對頭,今天也可能為了一個共同的敵人或者目的而走到一起,親如兄弟。
在這個肮臟的正壇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一切,皆是由利益、局勢所驅動。
所以,曆來能在這上麵呼風喚雨的,不是英雄就是梟雄。
一根筋的玩家,真的不要玩這個遊戲。
那會要人命的!
而毋庸置疑,張越也好,上官桀也罷,現在看來,都是這個遊戲的合格玩家。
上官安卻是沒有在意張越話裡麵的諷刺,他笑著道:“叔父在上,今國家危難,社稷有警,家父與幾位明公商議過了,所有人都公推:使能救天下,舍英候誰人能之?願請大人,以天下社稷為重,及早率部入宮,主持大局,平定叛逆,誅殺逆賊,再造國家!”
張越一聽,立刻明白了上官安此來的目的。
他是來商量,怎麼和張越分蛋糕的。
或者說,他是來麻痹張越,讓他在這裡莫要輕舉妄動的。
兩個事情,看似矛盾,其實是整體。
分蛋糕是真——若張越贏了,他們就有機會成為勝利者,享受勝利果實。
而麻痹也是真的——隻要張越真的傻到信了他們的話,那麼等他們掌握大權,控製住了局麵。
那他這個鷹楊將軍恐怕最好的結果,也隻能率部遠走河西,然後逆伐長安了。
“賢侄此言繆矣!”張越扶起上官安,大義凜然的道:“如今聖天子在朝,些許叛逆,不過是將死的螞蚱罷了!”
“而吾等隻需奉詔從命,便可安枕無憂……”他笑著看著上官安:“賢侄以為然否?”
上官安嘿嘿的笑了兩聲,對張越的話,他當然是一個字都不肯信的。
因為,若這位鷹楊將軍真是大漢忠臣,那他怎麼頓兵於此呢?
而也正是因為鷹揚大軍紋絲不動,他父親才著急。
任誰都知道,鷹楊將軍用兵如神,本人更是勇不可擋!
而他現在,率部屯於武庫,牢牢控製著這個關乎長安安危,聯係內外的中軸線。
就等於在這長安城裡臥了一頭猛虎。
誰都知道,當鷹揚兵出武庫之刻,恐怕就是這長安塵埃落定之時。
故而,上官安此來,除了協商和探討外,最大的一個使命,就是來打探虛實,看看鷹揚大軍到底有什麼想法?
隻有搞清楚了這個,上官桀等人才能著手準備未來的計劃。
若連這個都搞不清楚,那麼,恐怕所有事情都無從準備。
“叔父大人所言甚是……”上官安厚著臉皮道:“隻是……大人就真的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即使大人不為自己考慮,大人就不為妻妾子孫部曲考慮?”
張越聞言,笑了笑,拉住上官安的手,瞬間完成了變臉:“那依賢侄之見,吾當如何?”
這就是赤裸裸的問——你們給我開個什麼價格?說出來聽聽?
上官安被張越的這忽如其來的轉變給弄的腦子有些宕機了。
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笑著道:“叔父大人,功高天下,小侄愚以為,非大人不能當丞相兼太尉,統領天下!”
說著,他就跪下來拜道:“使叔父大人為丞相兼太尉,四夷必震,天下必安!”
這便是要開一個空頭支票來忽悠人了。
張越哪裡會信呢?
開什麼玩笑?
丞相兼太尉?!
那要不要再加九錫,讚拜不名,劍履上殿,入朝不趨?
然後再學董卓,去宮裡麵胡天黑地,酒池肉林?
張越還沒有傻到那個地步!
不過,這一點都不妨礙他笑著對上官安道:“啊呀,吾何德何能,能為丞相、太尉?”
“不過,若使吾為丞相兼太尉,那賢侄必可為光祿勳左將軍啊……”
來啊,互相傷害啊!
但在心裡麵,張越卻已經有定計了。
他不能像董卓那般,為天下所恨!
那等於自殺!
恐怕前腳他住進丞相府,後腳,關東就已經有十八路諸侯討逆來了。
但現在也沒有學曹阿瞞的空間和條件。
漢室積威百年,漢德未衰,人心未喪。
所以……
他眼珠子轉了轉,心裡麵已經有定計了:“或許,上官桀等人,可為我所用!”
總得有人去做飛廉、申公豹,去倒行逆施,去為禍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