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節 大宛悲歌(1 / 1)

當夜,張越自是郭穰把酒言歡,同時也趁機了解了些長安的近況,再根據自己了解的一些情況進行對照。

而長安叵測多變的政局,也是讓張越聽了後,微微歎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己離開了那個是非圈。

不然遲早要卷入其中,身不由己的參與肮臟的政鬥。

同時,危機感,也在張越心裡浮現。

長安政局,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張越知道,其實是有著特殊環境的。

尤其是他在居延,隔岸觀火,看的比其他人要清楚的多。

事實是,天子老邁,太子、太孫在位。

於是,各個利益集團,紛紛開始站隊、布局、卡位。

就像太常商丘成,這位太常素來謹慎,行事小心,為何會忽然被人抓到這麼大一個把柄?以至於連辯解的空間與時間都沒有,直接被處死?

還不就是他急了?

急著想要去新君那邊燒香?

天子安能容他?

相同的道理,若未來,太子即位,大權在握。

現在的天子近臣、心腹與寵臣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在有太孫在位的情況下,新君登基後,朝政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麵?今日的太子,未來的天子,又會如何看待勢力與權力,與其不相上下,根本不需要討好他的太孫係呢?

貪婪、嫉妒、權欲……

無數人的私心交織在一起,編織出世界上最惡毒的網。

二桃尚且能殺三士,以整個天下為桃,能殺多少人?

張越於是忍不住握緊了自己藏在懷中的天子密詔,雖然他希望永遠不要有用到此詔的時候,但不知為何,他總有種預感,或許有朝一日,他不得不用此詔。

想到這裡,張越悄悄的攥緊了拳頭。

他知道,是該做好準備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將自己與自己家人、部曲以及朋友的身家性命寄托到他人身上。

必須掌握主動權,必須擁有關鍵時刻可以一錘定音的實力!

這樣想著,張越就笑著對郭穰道:“待令吏回轉長安之際,還要勞煩令吏替吾送一封信去給故駙馬都尉金公……”

“君候的事情,就是奴婢的事情……”郭穰馬上就笑道:“一定幫君候將信親自送到金公手裡!”

“有勞了!”張越微微致意。

他在長安,有明暗兩條線。

明的自然是司馬玄以及其主持的貳師係官員,暗的這條就是如今致仕賦閒在家的金日磾。

若到關鍵之時,司馬玄可能會被人封鎖,但金日磾卻是幾乎不可能被人完全鎖死的。

作為曾經的駙馬都尉,金日磾在長安城內外,包括禁軍之中,都有著廣泛的人脈,存在大批支持者。

張越相信,隻要自己提醒一下,金日磾便有的是辦法,為他在長安城之中建立一條可以在危急時刻向他報信的渠道。

如此,至少可以避免萬一出現最糟糕的情況,他卻因為時間與距離的關係,而被蒙在鼓裡,從而被人打一個措手不及!

………………

大宛王國,如今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自立國以來,大宛人從未像現在這樣惶恐與害怕過。

大批大批的匈奴騎兵,在十天天前開始,陸陸續續抵達貴山城外圍。

他們沒有急於進攻,而是選擇了在距離貴山城約五十裡左右的丘陵地區安營紮寨,並驅使俘虜,挖掘壕溝,砍伐樹林,建立寨牆。

大宛人自然知道,不能坐以待斃。

於是,立刻組織起進攻,企圖在匈奴主力未能全部抵達貴山城外圍時,擊潰其先鋒,並摧毀其以構築的防禦措施。

妄圖儘可能的將戰爭拖到冬天,拖到大雪降臨。

這樣,大宛國嚴寒的冬季暴風雪,就可能會幫他們拖過今年,拖到明年。

到那時,或許會有援軍,或許能等到局勢變化。

但,匈奴人,根本沒有給他們希望。

連續數日,大宛組織了十幾次進攻。

最大的一次,甚至出動了包括十五個中隊的步兵以及五千多塞人騎兵,更有兩千多康居騎兵參與協同作戰。

而且,他們在戰前做了充分的準備與完善的部署。

首先發動了多次小規模侵襲,乾擾匈奴人的注意力。

然後,又發動了一次針對匈奴側翼的兩千人規模的進攻。

等到匈奴人的先鋒主力被調動了以後,他們的主力忽然從貴山城北側茂密的森林之中走出來。

十五個步兵中隊,高舉著長矛,手持著盾牌,用著最嚴整的軍陣從正麵一字排開。

氣勢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而五千塞人騎兵,分列兩側,這些塞人拿著大宛人給打造的青銅兵器,像惡狼一樣呼嘯著。

康居援軍則作為預備隊,留在步兵陣列的後方。

大宛人的步兵,首先開始進攻。

十五個中隊,數千名重步兵,以莫大的勇氣與決死的精神,在匈奴守軍驚恐的眼神之中迅速摧毀了匈奴人在其營地前方的寨牆、姍欄與拒馬,然後衝失去掩護的匈奴營地。

大宛軍隊的行動異乎尋常的順利。

整個進攻中,他們甚至沒有遇到有效抵抗。

匈奴人辛辛苦苦建設起來的營寨,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大宛人興高采烈,以為挫敗了匈奴人的進攻,至少能爭取到半個月時間。

然而,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的太離譜了。

當他們回過頭來之時,在興奮之中清醒之後,他們愕然發現,已經陷入了匈奴主力騎兵的合圍。

匈奴左大將王遠親帥堅昆萬騎,自左翼包抄,而另一位匈奴大將須卜氏的須卜胡則親率著兩個萬騎從右翼包抄。

同時,數以萬計的疏勒、莎車、休遁等西域仆從兵,從丘陵的另一側出現,堵死了大宛軍隊的北逃之路。

直到此刻,大宛人方才如夢初醒,明白自己被設計了。

可惜已經晚了。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的體力,包括精力,都已經在方才的戰鬥之中消耗了許多。

又經曆了從大勝到被圍的大起大落,士氣受到嚴重打擊。

那裡是早有準備,蓄謀已久的匈奴騎兵的對手?

戰鬥從下午持續到黃昏,匈奴人取得完勝!

大宛人最精銳的十五個重步兵中隊,幾乎被徹底殲滅。

隻有不過千人,勉強突圍。

而塞人騎兵與康居騎兵,也受到重創,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一!

他們至少在戰場上丟下了四千具屍體,而且損失了幾乎所有的戰馬。

是日,荒野為鮮血所溢滿,屍體散落在貴山城外百餘裡的戰場上。

經此一戰,大宛人徹底喪失了乾擾匈奴人圍城的能力。

隻能在倉皇中放棄了貴山城的所有外圍防禦,躲入堅固的城池之中,眼睜睜的看著匈奴人,一點一滴的將這座堅城徹底包圍。

然後,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開始打造砲車、盾車、雲梯等攻城器械。

貴山城之中的氣氛,更是日益緊張不安。

失敗主義的情緒,隨之泛濫成災。

這個時候,許多貴族,都開始打算給自己找後路了。

甚至有人建議,殺死國王,向匈奴人投降,或許能保住財產與奴隸。

哪怕是貴山城之中的居民,有這樣的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

畢竟,十餘年他們就已經做過殺王投降,跪舔敵人的舉動。

如今再做一次,好像也沒有什麼壓力?

於是,許多人,包括負責城防的大宛副王在內的大貴族們紛紛派出代表,來到匈奴軍營,乞求寬恕。

他們奴顏婢膝,低三下四的哀求著匈奴人,請求這些征服者大發慈悲。

可惜,匈奴人不是漢人。

現在的匈奴國內與國際局勢,也不允許他們同意這些大宛人的請求!

開什麼玩笑?

你們宰一個國王,拿點錢財,送點女人,就可以讓偉大的單於大軍撤退?

沒發燒吧!

就算王遠想答應,他的部下,以及西域諸國的國王與貴族們也不會答應!

都打到這裡了!

這大宛首都,這大宛人數百年來積蓄的財富、人口與技術、文化、典籍都在眼前了。

誰肯放過,誰肯放棄?

所有人,一致要求,滅亡大宛!

將這個國家,徹底占領。

將大宛人所有的奴隸、女人、財富統統霸占。

哪怕是王遠,也不會答應。

因為,李陵已經許諾他,若打下大宛,就封他為宛王。

故而,所有的哀求與搖尾乞憐,隻換來征服者一句輕蔑的宣言:大宛人除非徹底臣服於偉大的撐犁孤塗陛下,除非立刻無條件的主動打開城門,放下武器,除非大宛王與他的大臣、人民,將所有門窗與地窖全部打開,供匈奴人察看。

否則,天地所生,日月所立的撐犁孤塗陛下的忠實臣子們,就將堅定不移的執行撐犁孤塗陛下與攝政王的意誌——殺死所有敢於對抗偉大的撐犁孤塗陛下的敵人,將他們的屍骨與血,塗抹到匈奴的大纛之上。

這已經不是勸降說明了。

而是一道屠殺令!

哪怕是最膽怯的大宛貴族,在聽到匈奴人的這個答複後,也知道,投降最多隻能保住性命罷了。

財產、土地、權力,都將因此失去!

甚至,連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於是,整個貴山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隻有抵抗到底,才有生路。

然而,他們很快就絕望的發現——他們的敵人,之所以敢那麼說,是因為他們有足夠的把握,可以輕易攻陷貴山城。

以至於,他們連欺騙都不屑對大宛人做。

砰砰砰!

數以百計的砲車,在貴山城下一字排開。

經曆了鬱成城與貳師城兩戰後,匈奴人的攻城器械,已經取得了長足的進步。

更重要的是——他們得到了大批工匠與技術人才。

攻打鬱成城的時候,匈奴人還隻能一次最多集中三十台砲車。

現在,他們已經可以一次性打造兩百台砲車,並展開集火攻擊了。

而且,投擲的石彈,無論是大小,還是準確度,都有了長遠進步!

僅僅是第一次的試探性攻擊,就有數十枚石彈,準確命中了城牆。

而貴山城,這座曾經亞曆山大大帝國所建立的要塞,終究是數百年前的產物了。

而且,還經曆過了十餘年前的漢軍攻擊,其城牆已不再那麼堅固。

一天!

隻用了一天!

匈奴人的砲車,就將貴山城的南城牆砸出了一個大大豁口。

儘管大宛人連夜修補,將這個豁口重新補好。

但匆忙加固的城牆,那裡有原本的好?

到了黃昏之時,匈奴人的砲車結束轟擊。

這麵城牆,已經是滿目瘡痍,遍布石彈,豁口增加到了四個。

要不是城牆基礎打的足夠好,恐怕這座城牆早已經倒塌了。

到這個時候,無論是貴山城中的大宛人,還是貴山城外的匈奴人、疏勒人、莎車人、且末人等都已經知道,貴山城的陷落,已經是定局!

除非,大宛人能夠得到援軍,而且,是一支足可以在野戰中與匈奴騎兵對峙而不落下風的軍隊。

不然的話,半個月內,貴山城必然陷落!

換而言之,匈奴人或許真的可以在貴山城中過冬!

就像他們開始進攻時所言的一樣!

而匈奴人也確實是這麼打算的!

到攻城的第三天,匈奴人的砲車在轟擊了三輪後,上百輛蒙皮盾車,就從其陣列之中,被人推著走了出來。

而在盾車之後,數不清的西域仆從軍,抬著雲梯、勾爪,舉著盾牌,帶著武器,烏泱泱的湧向貴山城。

大宛人放置在城頭上,專門警戒的哨兵立刻敲響了警鐘。

隨即大批大宛守軍,急急忙忙的湧上城頭。

而當他們看到,匈奴人的進攻陣勢時,全部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從未見過如此係統、多元的攻城戰術。

上百輛蒙著牛皮的盾車,簡直就宣布了大宛人的弓箭幾乎不可能傷害到進攻部隊。

而那些盾車之後,密密麻麻的雲梯,則更進一步的放大了大宛守軍的沮喪情緒。

絕望中,甚至有人開始逃跑。

要不是督戰隊及時登場,斬殺了這些逃兵,否則,貴山城的城牆恐怕還沒有被匈奴軍隊登上就已經失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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