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節 瓜分(2)(1 / 1)

心中思緒百轉,王遠就笑了起來:“昆莫,如今空口談分配,外臣以為,未必合適……”

“不如這樣……”他微笑著道:“貴我雙方,分彆自兩端進攻……”

“先入貴山城者,得大宛之地,而其餘……”王遠意味深長的說道:“自是各憑本事……誰拿了,便是誰的……”

“不知昆莫以為如何?”

翁歸靡一聽,頓時樂了,道:“將軍以為我不知漢朝故事?”

王遠的提議,不就是當年漢朝高帝與他的敵人項羽約定的翻版?

先入貴山城者為王?

這純粹就是來忽悠和欺騙他的陷阱!

屆時,若匈奴先入,也就罷了。

一旦烏孫人先入……嘿嘿……恐怕匈奴人能當即翻臉不認人。

再一個,其他東西各憑本事,換而言之,也就是誰能拿多少就是多少。

看上去很公平,實則裡麵不知道有多少陷阱和埋伏。

就一個事情,就讓翁歸靡無法答應此事——假如烏孫軍隊在圍攻一個大宛城市,即將攻陷的時候,匈奴人忽然出來從背後捅一刀子,然後摘走桃子,他和烏孫怎麼辦?

王遠聽著,微微一歎,他知道這又是那位解憂公主的教育之功!

沒有辦法,他隻好尬笑一聲,問道:“那依昆莫之見,該當如何?”

翁歸靡嗬嗬的笑了一聲,然後身子微微前傾,從王遠手裡拿過那塊木牘,直接用手在木牘中間一劃,將這木牘上的大宛一分為二,然後他笑了起來:“不如這樣……”

“貴我雙方,各攻一半,各取所需……”

說著翁歸靡拿著他的眼睛,死死的盯住王遠,極有壓迫性的道:“老實說,這是我與烏孫臣民唯一能接受的條件!”

“若是貴方不能答應……”

翁歸靡笑著站起身來,他巨大的體型,猶如肉山一般巍顫顫的居高臨下,俯視著王遠:“那麼此事也就不必再談了……”

“本昆莫還不如去居延與漢鷹楊將軍協商……”

“再怎麼說,漢朝也不會虧待朋友!”

這倒是事實!

漢家在整個西域的信用,都是頂級的那種。

有仇必報,有恩必償。

幾乎就是一頭行走的睚眥神獸!

其唯一的缺點,隻是太過霸道、高冷,讓人有些害怕。

但,若真要交易,西域諸國隻要有選擇必定選漢朝!

王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怒意,然後笑著拉住翁歸靡的衣袖,溫言道:“昆莫,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

雖然明知道,烏孫人是不可能去和漢朝合作的——與漢合謀,那不是與虎謀皮嗎?

漢朝是信譽高——但他們的胃口也是有目共睹的大!

具體到西域,漢朝人要的不是一時一地的短期利益。

他們瞄準的是更長遠,更大的東西。

譬如,臣服、稱臣、納貢、冊封。

進而,接受漢朝官吏、文人的派遣,或者送質子去長安,最終的結果則是王位上的人,變成了一個穿著漢朝衣袍,說著漢朝語言,使用漢朝製度、律法,受漢朝控製的國君。

如此,遲則百年,短則十年、二十年。

舊的王國消失,而新的漢朝郡國誕生。

再過兩三代人,這個王國的人,將忘記他們之前的一切,他們隻會認為他們的祖先和子孫,過去現在未來都是驕傲的漢朝人!

是詩書禮樂之邦,是諸夏貴胄苗裔。

現在的樓蘭王國,就在進行著這樣的變化。

而尉黎、龜茲,遲早會步其後塵。

有著這些例子在,王遠明確的知道,翁歸靡是不可能答應漢朝的那些條件的。

哪怕這位昆莫以喜歡和欣賞漢朝文化聞名!

然而,事情麻煩就麻煩在這裡。

王遠不敢冒險,而且,時間上也容不得再這樣磨磨蹭蹭下去。

因,漢朝對大宛的打擊和報複,隻是那位鷹楊將軍的個人命令,還未得到來自長安的許可。

雖然說長安方麵不大可能推翻作為河西與西域事務最高統帥的決定。

但萬一呢?

畢竟,漢朝正壇的複雜性是人儘皆知的。

萬一,長安推翻了那位鷹揚將軍的決定,或者大宛人緊急公關,以重金賄賂,說服了那位鷹楊將軍自己撤銷那道命令,重新接納大宛為漢朝保護國。

如此,對大宛戰爭的條件便將喪失。

有漢朝庇護,即使是名義上的庇護。

大宛王國都可以在群狼環伺之中,保全自身!

因為沒有人可以在漢朝大軍虎視眈眈之下,將全部力量投入到對大宛的戰爭中。

他們必須留出大部分的力氣與兵力,來應付漢朝隨時可能的救援行動。

而在當前國際局勢下,即使隻有一支漢朝小部隊出現在戰場上,也可能導致一切軍事行動戛然而止。

當今世界,發展到現在。

已經沒有任何人或者勢力,可以無視漢朝的立場,采取單方麵行動。

自蔥嶺以東,漢朝的威懾力,全麵覆蓋。

現在,連西域的平民也知道,寧惹猛虎,不遇漢人。

因為,你得罪不起,開罪不了。

想著這些,王遠就好商量著道:“昆莫,您的要求,實在是太過分了……”

“若按照您的分法,則苦頭皆是我方吃了,而貴國卻占儘便宜……”

方才,翁歸靡那一指,看似將大宛一分為二,好像似乎很公平?

然而,這公平的本事就已經不公平——烏孫人什麼人可以與匈奴平起平坐,共享世界了?

更不提,翁歸靡那一指,實際上是將大宛除王都貴山城外最富裕的地區,都劃給了烏孫。

而將那些硬骨頭、堅城與要塞,丟給了匈奴。

特彆是他將鬱成城丟給了匈奴!

鬱成城可是上次漢攻大宛時,麵對的最大障礙,同時也是戰鬥最艱苦的地方!

其城高牆堅,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以漢之強大,尚且頓兵城下半年有餘而不能攻克。

最終還是靠著發現鬱成城缺水,靠著斷水,才最終攻克了這個堅城。

而以如今的匈奴國力和王遠手下的兵力,他很清楚,若他去攻鬱成城,恐怕會死傷慘重!

翁歸靡卻是笑了一聲,聳聳肩膀,道:“那將軍以為,當如何劃分呢?”

他自是明白,他提出來的那個條件匈奴人是不可能答應的。

但,這談判協商,不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嗎?

而如今匈奴的虛弱,是他敢這樣做的底氣。

反正他是算準了匈奴必定不敢破壞會商。

更算準了匈奴人,必須儘快與他達成協議。

不然拖下去,夜長夢多,極容易生變。

當然,烏孫也同樣如此。

但是,比起匈奴,烏孫人的底氣和耐心更多。

畢竟,匈奴人可是背著一身債,而且,他們的主力在漠北的私渠比鞮海,正與其他三位‘單於’爭奪著狐鹿姑死後的帝國歸屬問題。

而大宛是匈奴人現在唯一的指望了。

他們需要大宛的財富來購買漢朝的兵甲器械、糧食布帛,以支撐戰爭,並用這些東西來堵住漢朝人的嘴,讓其有一個喘息的機會。

哪怕明知道,這是飲鴆止渴,卻也不得不為之。

王遠歎了口氣,拿著那木牘,思慮再三,然後道:“不如這樣……”

“貴我雙方,以藥殺水為界……”

“河東為匈奴,河西為烏孫……”

“貴我雙方精誠合作,共同進軍,徹底覆滅大宛!”

王遠看著翁歸靡,有些緊張的試探著問道:“如何?”

翁歸靡聽著王遠的話,視線落在了那木牘之上,心中思緒急速運轉。

藥殺水,是大宛境內最重要的河流。

大宛王國有大半麵積的國土,都在其流域內。

更重要的是,其王都與主要城市,都在藥殺水兩岸。

不同的是,河西靠蔥嶺一側,基本都是草原、牧場、莊園。

而河東沿岸,則分布著像貴山城這樣的主要城市。

若是這樣分配,烏孫最終可能得到的是一個新牧場以及部分奴隸、財富以及大宛人最重要的寶物——汗血馬。

而匈奴人則將擭取大宛王國最精華的東西——城市、工匠、寶庫以及文化、知識、技術。

翁歸靡沉吟著,他知道,這差不多已經是匈奴人所能接受的底線了。

再糾纏下去,他也不可能取得什麼進展。

因匈奴確實是需要那些東西的。

他們也有決心,要獲得那些東西。

他若是不答應,真的可能會一拍兩散。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匈奴人肯開出這樣的條件,真的是很有誠意了。

似乎自己再執拗下去,都有些不好意思。

隻是……

工匠、技術,匈奴人想要,他也想要啊!

這些,可都是王霸之基,可以決定王國興衰的關鍵。

想了想,翁歸靡就試探著問道:“將軍,不知道貴方能否答應,事成之後,允許我國以汗血馬、烏孫馬,換取一些工匠?”

王遠聽著,想了想,問道:“昆莫想換多少?怎麼換?”

“至少要有三千工匠!”翁歸靡伸出三根手指,堅決的道:“至於怎麼換?本昆莫願以汗血馬一匹換工匠五人,烏孫馬一匹換工匠兩人……”

王遠看著翁歸靡的神色,他明白,這是烏孫人最後的條件。

恐怕也是其底線所在了。

不過……

“三千工匠?”王遠笑道:“這是不可能的!”

工匠三千人,若真給了烏孫人,說不定,他們馬上就能發展起來。

再加上這次戰爭中他們占據的河西之土,不出十年,烏孫就會成為匈奴的心腹之患!

“最多,外臣隻能給貴國一千五百人……”王遠堅定的道:“此外,必須用汗血馬來換!一馬換一個工匠!”

翁歸靡聽著,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對王遠道:“就依將軍之言!”

於是,匈奴與烏孫,達成了瓜分大宛的所有協議。

這兩個強國,在大宛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便做出了對其命運的裁決!

而這正是小國在叢林世界的悲哀所在。

生死、興衰,皆受製於他人。

隻是,無論匈奴,還是烏孫,都對彼此沒懷好意。

………………………………

“將軍,這樣,是不是太便宜烏孫人?”在翁歸靡走後,一個匈奴貴族,走到王遠身邊,有些不忿的道:“憑什麼對這些烏孫人如此好?”

在很多匈奴貴族看來,這樣的條件,確實是好的有些過分了。

甚至可以說一句‘烏孫憑什麼?’。

“嘿……”王遠笑了起來,對那人道:“你啊,太年輕嘍!”

“烏孫人以為自己占了便宜?”

“卻不知他們已落入攝政王甕中!”

“諸位不會以為,藥殺水以西是什麼好地方吧?”

王遠側頭看著其他人,道:“大家不要忘記了,康居人和月氏人啊!”

大宛人和康居人、月氏人有聯係,甚至關係密切,從來不是新聞。

上次漢伐大宛,就有康居軍隊加入戰爭,甚至企圖進行乾涉。

結果被漢軍暴打,更引發漢朝軍隊越過蔥嶺,進入康居境內,追殺逃亡康居的大宛貴族之事。

當時,漢軍隻想讓大宛人跪下來叫爸爸,所以康居人也沒有全力乾涉。

月氏人更是連影子都沒出現。

但現在,匈奴與烏孫,一旦開戰,就是奔著滅國去的。

而且,大宛一旦滅亡,匈奴就會和康居接壤。

更會使得月氏人的核心領地有可能暴露在匈奴視線之中的可能。

所以,康居、月氏必然參戰!

甚至可能會全力救援大宛——唇亡齒寒的故事,康居人和月氏人或許沒有聽說過,但道理他們肯定懂!

換而言之,烏孫人在這個協議裡,看似占了便宜,實則是幫匈奴人頂了雷——他們的戰場將會直接麵對來自康居、甚至大月氏的援軍。

至於什麼工匠換汗血馬?

王遠從來沒有打算履約。

甚至就連現在的約定本身,他也不打算遵守。

不過,王遠並不打算和這些人解釋太多。

因為,就算說了,他們也未必聽得懂假道伐虢這個故事裡的條條道道。

獻公以寶馬、良壁,賄賂虞國國君,假其道以滅虢,回師途中順便滅虞,將其送給虞君的寶馬良壁取了回來。

獻公一看,寶馬隻是老了點,良壁卻還是原來一樣,頓時龍顏大悅,重賞了獻策的荀息。

現在也是一般。

他答應的那些條件,皆是良壁、寶馬這樣的賄賂。

目的是讓烏孫人放鬆警惕!

方才協商中的一切討價還價與態度,其實都是裝出來的,讓烏孫人相信和放鬆的態度。

事實上,在一開始,一張大網就已經張開,等著烏孫人跳進去了。

而隻要烏孫人跳進來,就將作繭自縛。

………………………………

會商結束後,翁歸靡就開始啟程回國——他不敢在匈奴境內久留。

故而在第二天一早,他便告彆王遠,離開疏勒草原,返回烏孫。

一離開匈奴人控製的營地,翁歸靡的堂弟原安糜就立刻找了上來。

“昆莫,您真的相信那個匈奴的漢朝降臣的話?”原安糜問道。

“格裡當啊……”翁歸靡躺在竹椅裡,眼睛都沒有睜開,笑著調侃道:“你會信一個沒有信義與忠義的人的話嗎?”

“那個漢朝人和他的主子,當年能背棄他們的君王,現在又能背棄收留他們的匈奴單於,甚至萌生自立的念頭……”

“這樣的人說的話,你會信嗎?”

“那您還……”原安糜不理解了。

“有時候,狐狸想要吃到肉,就不得不冒險靠近虎狼的身邊,以便從他們的腳下偷走帶肉的骨頭!”翁歸靡幽幽長歎著道:“這就是現實啊!”

“烏孫人必須麵對的現實和必須冒的風險!”

“當然了……”翁歸靡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原安糜道:“冒險歸冒險,但對虎狼,我們必須時刻保持警惕、提防!”

“決不能讓他們有機會能咬到我們!”翁歸靡鄭重的道:“格裡當,你明白了嗎?”

原安糜聽著,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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