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信城,餘吾水畔匈奴的明珠!
城高三丈,牆寬七尺,足可站三排武士進行防禦。
城中密布各色作坊,集中了大量工匠,是匈奴人最重要的武器生產製造基地與礦石冶煉中心。
自尹稚斜時代以來,這裡就常年聚集著數千各色工匠。
而且,基本都是匈奴控製範圍內最好、最優秀的人才。
在一開始,尹稚斜和趙信,就是衝著將趙信城建設為匈奴的少府而努力。
經過三十幾年的努力與積累,趙信城的冶煉、鑄造技術與生產規模,不斷擴大。
及至如今,這裡已然可以年產各色青銅兵器數萬件,更初步掌握了鍛鐵技術,可以將草原上的隕鐵加工成優良的寶刀、寶劍,可惜產量太少,僅能滿足匈奴貴族的需求。
除此之外,趙信城的工匠,還承擔著修複、保養那些從漢朝繳獲、搶掠而來的鐵製武器的任務。
雖然,這些人的技術,大約也就是個印度斯坦航空的水平。
但這裡卻是匈奴唯一一個可以修複和保養那些從漢軍手裡奪來的高精尖技術武器的地方。
譬如大黃弩、連弩、弩車、斬馬刀等等。
更不提趙信城背依闐顏山(今杭愛山南麓),居高臨下控扼肥沃的餘吾河穀,並切斷了向西前往龍城、狼居胥山的要道。
故而,趙信城在匈奴的地位,不亞於龍城、聖山,在事實上來說,乃是匈奴的經濟首府。
到得二月下旬,餘吾水的河水忽然提前半個月開始猛漲,不過一夜,便泛濫成災。
洶湧的河水很快就淹沒了趙信城以南的山峽,並夾著巨浪,撲向趙信城腳下的低窪地。
河水的暴漲,使得任何從姑衍山方向而來的敵人,已不可能再威脅趙信城了。
“這可真是天神保佑啊!”凝視著洶湧的河水,屠耆的臉上終於展露笑容:“天神與日月在眷顧著我!”
“撐犁孤塗!撐犁孤塗!”他的部下,紛紛呼喊起來。
在他們看來,這確是天意,是天神庇佑,祖靈顯聖!
不然,為何今年的餘吾水水位暴漲比往年提前這麼久呢?
而餘吾水河水的提前暴漲,為屠耆大大減輕了壓力。
自他自稱單於以來,各方就立刻針對他展開了行動。
大量兵力集結,大有一副要掐死他的架勢。
而現在,餘吾水暴漲,使得上遊燕然山、姑衍山地區的敵對勢力不能過來。
現在他隻需要利用河水暴漲的這段時間,搶先消滅在餘吾水下遊、匈河流域以及盤踞私渠比鞮海的敵人。
那麼,他就有可能真正的壓服諸部,成為真正的匈奴單於。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控製趙信城及其周圍數百裡的空架子單於。
發布的命令,離開控製區域,就基本沒有什麼效力了。
想到這裡,屠耆就吩咐道:“派人去告訴須卜氏族的須卜當糜,三天之內,須卜氏族若不能臣服於我,那麼,我——偉大的天神之子,日與月眷顧的撐犁孤塗,將會攻滅須卜氏族,將他們的牧場、牲畜、奴隸統統擄奪!”
“您的意誌!”立刻就有貴族領命而去。
匈奴四大氏族中,須卜氏族的兵力與實力是最弱的。
去年的戰爭中,須卜氏族更是有兩個萬騎被那個漢朝來的魔神重創。
反觀屠耆,自突圍龍城以來,就以狐鹿姑的遺命,收複趙信城。
然後召集自己的部族騎兵,又得到了一部分狐鹿姑的王庭騎兵的效命。
此時,已有精騎兩萬,分屬三個萬騎。
在作戰兵力上,已擁有對須卜氏族的絕對優勢。
驟然發難之下,屠耆相信,須卜氏族會做出明智選擇的。
須卜氏族若臣服,則他的威勢將大增,就可以進一步逼迫蘭氏、呼衍氏、孿鞮氏旁支站邊。
然後,就可以進軍匈河,討伐那些反對他的家夥。
理想情況下,隻需要兩三個月便可以完成對整個餘吾水、匈河流域的統一。
然後就可以掉頭去和屠奢薩滿、母閼氏以及右賢王奢離等人抱團的勢力決戰。
最終,再挾此威勢,逼迫西域的先賢憚低頭。
匈奴帝國於是就可以在他手裡,重新一統!
不過,屠耆心裡卻依然有著些疙瘩,有著提防與戒備。
如今,漠北匈奴諸部,已分為五個陣營各自對立又聯合。
他是一個,姑衍山龍城的屠奢薩滿與母閼氏算一個,那位在姑衍山以南,曾被漢朝的那個魔神所俘虜的右賢王奢離勉強也能算一個,除此之外四大氏族加在一起,也可以算作一方,最後則是由丁零王衛律領銜和率領的以丁零、堅昆、右校以及部分受其控製的王庭騎兵、孿鞮氏部眾算是一方。
而那位丁零王,在去年的亂局一開始,就宣布了中立。
他向各方派出代表,宣布‘我們永遠忠於單於’。
至於誰是單於?
自然是各方協商(打一架)做決定。
一直以來,他們似乎也是這麼做的。
這些家夥率部進入燕然山、闐顏山、姑衍山之間的河穀,不乾預也不參與各方紛爭。
對屠耆派去的使者也是以禮相待,既不親近也不疏遠。
私底下更是一副憂國憂民,大義凜然的模樣,說什麼‘先單於及且鞮侯單於、句犁湖單於等,皆以團結各部為己任,我等深受先單於之恩,不敢違背,不願同室操戈’。
言下之意自然已經明顯——誰是勝利者,他們就臣服於誰。
因為這個態度,他們吸引了一大批害怕被戰爭波及的中小部族靠攏,更獲得孿鞮氏、四大氏族內部的許多人的支持。
哪怕是屠耆身邊,也有人覺得他們做得對,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匈奴人該有的風範!
但屠耆卻一直有著深深的憂慮,總覺得衛律躲在什麼地方,在策劃著什麼事情?
但,苦於沒有證據,又忌憚衛律的實力,而不敢輕易撕破臉。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屠耆在心裡祈禱著:“但願,那位丁零王和他自己說的一樣,是我匈奴的忠臣吧!”
若是如此,那麼他戰勝之後,匈奴的元氣就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那位丁零王現在控製的兵馬,就與他相當了。
其控製著堅昆、丁零、右校三個萬騎以及大約八千到一萬左右的王庭精銳,除此之外,還有上百個大大小小的部族依附,其總人口幾乎達到了十四萬,有牲畜百萬之巨。
若其懷著異心,後果不敢想象!
也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屠耆與他的對頭們,才能在過去的那個冬天維係虛假和平。
好在,現在暴漲的河水,同樣切斷了衛律西進的通道。
讓屠耆可以放開手腳,專心致誌,對付威脅他在餘吾水河穀統治的異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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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耆的兵馬一動,整個餘吾水流域,瞬間沸騰。
“弑殺單於之人,也配叫我——偉大的蒼狼後裔屈服?”須卜氏族的族長須卜當糜早已經得到了呼衍氏、蘭氏以及數位孿鞮氏宗種的承諾,麵對屠耆使者的威脅,自是硬的起脖子來:“割掉他的耳朵與鼻子,將他趕出去,讓他回去告訴屠耆——蒼狼之子絕不會屈服,他要戰那就戰!”
於是,匈奴內戰,隨即爆發。
聞知使者遭遇,怒不可遏的屠耆,當即率領自己的騎兵出趙信城,氣勢洶洶的撲向須卜氏族的牧場。
雙方騎兵在餘吾水河穀的開闊地帶立刻展開了廝殺。
蘭氏、呼衍氏的騎兵,也隨即增援過來。
但,雙方接戰後,須卜當糜等人隨即發現了一個對他們極為不利的事情——在屠耆戴著匈奴單於的王冠,舉起代表單於的龍旗後。
他們的彆部騎兵甚至本部騎兵,都開始動搖了、害怕了。
甚至有些小部族,開始倒戈。
沒辦法,孿鞮氏的單於在匈奴積威百年,深入人心。
各大氏族、部族,都已經習慣了臣服於孿鞮氏的撐犁孤塗。
看到龍旗就會回憶起曾經跪在王庭大纛麵前俯首稱臣、為奴為婢的歲月。
哪裡還敢對抗?
而雪崩式的連鎖反應,就像多米羅骨牌。
當一個動搖、害怕、畏懼的人出現,這種情緒瞬間傳遍全軍。
這讓須卜當糜等人知道,他們必須也擁有一個自己的單於,才可以與屠耆對抗。
因為,匈奴人必須有一個主人!
而且是一個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拿著鞭子抽打他們,鞭笞他們、蹂躪他們的主人!
對主人的服從,是寫進那些奴隸、牧民骨髓深處的dna。
就像他們膜拜日月山川,祭祀神明萬物一樣。
沒有辦法,須卜當糜隻好去找蘭氏的蘭幸夷,呼衍氏族的呼衍離渠商議。
三人密議了一天,然後推舉了與他們關係密切的左穀蠡王,狐鹿姑的堂兄安糜為單於。
這位左穀蠡王自然是欣然允諾,於是,他在蘭氏、須卜氏、呼衍氏的擁立下,於餘吾水畔即位,為安糜單於。
史上第一次,匈奴在餘吾水流域,同時出現了兩個單於。
這是過去百五十年來前所未有的!
但效果卻是顯著的,安糜單於一即位,三大氏族的騎兵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戰鬥意誌與決心嗷嗷嗷的上漲,很快就在餘吾水的中遊,抵擋住了屠耆的瘋狂進攻!
這與須卜當糜等人的判斷一樣——匈奴人必須有一個拿著鞭子,在後麵咆哮著、怒吼著鞭笞和責罵他們的主人。
這就像漢朝人說的一樣——匈奴是天生的奴隸種族。
沒有主人,他們渾身難受!
但,他們的所作所為,無疑於是施加於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安糜單於即位後十天,消息傳到匈河。
匈河的匈奴部族立刻分裂為支持安糜和支持屠耆的兩個陣營,並大打出手,血流成河。
半個月後,這個消息傳到了西域的天山南麓腳下的蒲類諸國。
率部在此的李陵聞訊,立刻擁立先賢憚的幼子都隆奇為單於,然後率兵進入浚稽山,向私渠比鞮海前進。
幾乎是在同時,姑衍山的龍城,一場單於登基儀式也在舉行。
在母閼氏的親自見證下,右賢王奢離在那位屠奢薩滿的主持下,於尹稚斜等諸單於陵前即位。
至此,匈奴四單於並立的格局形成。
若再算上漢家扶持、冊立的姑衍單於,整個世界一個月內,出現了五個互相對立的單於。
匈奴的分裂,已是無法避免,無法阻擋。
五個不同勢力、立場,占據著不同地區的單於,立刻就將匈奴自冒頓以來,花了一百五十年時間,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共同認知撕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