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二節 長安(2)(1 / 1)

丞相劉屈氂走出宮門,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

雖則如今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的季節,但他依然感到,自己的後背內衣濕噠噠的。

不過……

“總算是過關了……”劉屈氂低著頭,歎了口氣:“雖然狼狽,但到底保住了丞相之位!”

隻要還是丞相,便一切皆有可能。

更不必說,他還是宗室,有著天然的優勢!

即使不能和過去一般,起碼也能保有不少權力。

隻是……

“卻不想,是張鷹揚救了我一命……”劉屈氂沉默著看向前方,那些越來越靠近的官員們,內心之中有著說不出來的滋味。

被曾經假想的政敵所救?

尷尬、難堪、慶幸……

還有糾結、憤恨、心悸……

種種情緒,不斷閃現,讓劉屈氂都不敢抬頭看人。

“丞相……”對麵傳來了大鴻臚商丘成的聲音:“您麵聖出宮拉?陛下有何訓示?”

劉屈氂聞言,抬起頭來,露出一絲苦笑,道:“大鴻臚自去麵聖,便知陛下的意思……”

商丘成嗬嗬的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帶著他的僚屬,徑直向前走去。

而這些人,在經過劉屈氂身邊時,全部側目以對,對劉屈氂投以注目禮。

無數雙眼睛,都在劉屈氂身上長久停頓。

好奇、不屑、嗤笑……

每一個人的眼神中,都有著各種各樣的神色。

看的劉屈氂怒火中燒,偏偏發作不得,隻能急急忙忙登上馬車,匆匆忙忙的遠離這是非之地。

…………………………

“咱們這位丞相澎候可真是運氣好呀……”建章宮宮牆上,執金吾領衛尉事韓說調侃著道:“這都能保住相位,自陛下即位以來,澎候還是第一個可以在如此局勢下,保住相位之人!”

在韓說身側,霍光遠遠的眺望著劉屈氂的馬車遠去,嘴角浮起一絲不為人所察的失望之色,嘴上卻是輕鬆的說道:“書雲:元首明哉,肱骨良哉!聖天子自有安排,我等臣子,唯俯首從命而已……”

但語氣之中,卻已流露出了明顯的不滿。

這也正常!

漢家正壇,曾有兩座大山,死死的壓製著後起之秀的霍光集團的發展空間。

這就是公孫賀父子一黨、李廣利集團!

彆看公孫賀父子如今已經嗝屁撲街,但,當年,其父子可謂是一手遮天。

其背靠太子,又有皇後為奧援,牢牢把控住了丞相府、太仆又與韓說等人聯盟,將大半朝野勢力壓的死死的。

後起之秀想要發展,想要建立勢力,便要麵對被其牢牢控製二十餘年的朝堂。

而李廣利集團就更誇張了!

其雄踞河西,控製帝國對外軍事活動。

更在朝堂上,建立起龐大的人脈網絡,占據數不清的重要崗位。

以至於霍光,隻好去與上官桀、張安世、桑弘羊、暴勝之等人抱團取暖。

然而,即使如此,也隻能在夾縫中求存罷了。

好不容易,公孫賀父子gg,有了發展空間,又等到了李廣利集團崩盤,正準備大乾一場,搶班奪權之際。

那位曾經的小弟,卻忽然出手,奶了一口李廣利。

還被奶活了!

從這幾日,天子詔書中的措辭,越發溫柔、輕微就可以看得出來,李廣利十之八九,已然涉險過關。

其懲罰最多不過可能是罰酒三杯,下不為例,麵壁思過,三省其身。

而李廣利集團,丟掉的隻是一個河西與對外權力。

其在朝野,依然控製著無數重要部門。

其中就包括丞相府這一至關重要的機構!

若僅僅隻是如此,霍光還不至於生氣。

畢竟,他二十年都等了,不怕再等幾年。

李廣利,經過此事,也不過是秋後螞蚱,蹦躂和活躍不了多久了。

對霍光而言,真正的麻煩在於——受李廣利集團變故,朝野勢力洗牌的影響。

現在,曾與他親密無間的戰友們,都有些要分道揚鑣的意思。

尤其是禦史大夫暴勝之與大司農桑弘羊。

這兩人,一個在尋思著摘桃子,想等著李廣利集團倒台後,上位丞相。

另外一個則尋思著想要建立屬於他本人的勢力。

不想再給外界留下‘大司農與xxx是好友至交,親密無間’的印象。

這是人之常情,物之自然。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嘛。

沒看到如今連上官桀、張安世,都有了些自己的小算盤了?

所以,霍光和韓說悄悄走到一起也就可以理解了。

正壇上的事情,總是這麼的波雲詭異,迷霧重重。

“貳師將軍還有十天,就能回朝了……”韓說忽然說道:“霍都尉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什麼想法?”霍光揣著明白當糊塗問道。

“令婿在令居做的不錯啊……”韓說也不客氣,索性挑明了:“其任護羌校尉也有四五年了吧?霍都尉何不考慮,為令婿爭取一二?”

他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今,西域都護府之立,已是箭在弦上,西域都護府一建,自是不會獨美天下……”

“幕南都護府之籌備,怕也要提上日程了吧?”

“令婿文武雙全,若都尉願意,應該可以拿下那幕南都護之職吧?”

霍光聽著,隻是笑笑。

幕南都護府首任都護,他女婿範明友,確實有能力也有資格競爭。

同時也是最有希望贏得這一在如今帝國軍事、經濟和正治版圖上至關重要一個職務的人選之一。

畢竟,範明友潛能不錯,人品傑出,在令居數年,建功立業,連天子都誇讚過。

而且,範明友還與那位鷹楊將軍私交甚佳。

是少數可與之把酒言歡的年輕將領!

若範明友要出任幕南都護,鷹揚係是沒有話說的。

而若鷹揚係默許甚至讚同,那麼這個任命便將沒有任何障礙。

隻是……

霍光看著韓說,問道:“那麼依韓公之見,那護羌校尉,誰去繼任最是合適?”

這個問題一出,韓說頓時嗬嗬的笑了起來,讚道:“霍都尉真乃當代俊傑!”

“犬子韓增,允文允武,若都尉不棄,願毛遂自薦……”韓說臉不紅心不跳的直接說道。

霍光聽著,也跟著笑了起來,隻是再未答話。

護羌校尉換幕南都護?

乍一看,是他賺大了!

可惜……

如今誰不知曉,那河湟開發,乃是張子重張鷹揚親自在抓的事情?

參考一下去歲新豐畝產七石的大新聞,就可以知道明年河湟必然要大爆!

而一旦如此,屆時朝堂上分功勞,哪怕護羌校尉是頭豬,都必能分潤許多,沾上許多光。

旁的不說,看看如今的新豐係的那些文官就可以知道了。

從前,在長安無人知的陳萬年,如今已是天下知名的名臣。

從前,不過是鬱夷一個小小的不入流的農稷官的趙過,現在更是天下有數的能吏,為士人百姓稱頌的賢能。

至於太學生們,更是在新豐鍍了好大一層金。

不過一年,就完成了其他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積累下的人脈、關係、名聲。

隨便一個亭長、鄉官,隻要願意,外出就是縣尉、縣令起步。

而新豐各鄉的薔夫、遊徼,乃至縣衙有司的能吏,若是肯答應去外郡,至少是郡司馬、主薄一級的大員!

這些也就算了!

關鍵是,這些人還都有著一層其他人,拚命想要卻很難得到的‘名臣乾吏’光環。

隻消看看桑弘羊的兒子桑鈞,一年之內,從紈絝子、二代,成為了如今長安人口中的‘國之棟梁’,成為天子嘴裡的‘社稷能臣’。

便可以知道,一個好名聲有多麼重要了!

可以這麼說,好名聲是成為九卿的關鍵。

聲名狼藉之人,再怎麼樣也不可能爬到九卿的高位上。

故而,韓說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霍光豈會上當?

然而,韓說卻不死心,厚著臉麵,繼續說道:“都尉還是考慮考慮罷……”

“幕南,如今已非舊日之夷狄荒漠之土,乃是一個金山銀礦啊!”

“其所產羊毛、羊絨,牛馬牲畜,不過數月,便輸入內郡價值超過十餘萬萬之巨,而內郡輸幕南之布帛、茶葉、鹽鐵、藥材、糧食,亦累計價值數萬萬……”

“令婿若為幕南都護,不消數載,便可為都尉經營出一大臂助,使都尉得一奧援!”

“更可借機染指兵權,在軍方擁有影響力!”

“漢家之朝堂,自高帝以來若無軍方之支持,則不能為相!都尉應該是清楚的……”

霍光聽著,心中有所鬆動。

韓說說的確實是事實!

自有漢以來,曆代丞相,除了少數幾個是天子扶起來的傀儡外,剩下的實權丞相不是軍方大將,戰功赫赫的功臣,便是與軍方關係密切的能臣。

而現在,隨著天子老邁,舊的權力結構體係崩塌,新的權臣還在萌芽之中,除了那位鷹楊將軍外,剩下的人,無不是百舸爭流,各顯手段,處心積慮的想要在未來的朝堂上擁有一席之地。

至於霍光這樣野心勃勃,想要在將來擁有自己舞台的人物,更是已經開始謀劃著天子駕崩後的世界,並為之落子。

顯而易見,想要在未來,太子登基後,站穩腳跟。

軍權,特彆是可以為他出頭說話的軍權,至關重要!

而韓說所言,確實有道理!

漠南,隨著羊毛與牲畜貿易的興盛,已經漸漸成為了帝國版圖的重要一環。

而且,其繼續發展下去,有在將來自給自足的潛能!

若霍係可以控製和掌握當地的資源,建立權威。

那麼,就有可能在未來,在得到鷹揚係默許後,登上帝國權力頂峰。

而他霍光就有機會拜相,成為帝國的執掌者!

考慮到太子性格軟弱,極易被人影響,那麼他霍光就有可能成為像國初的曹參那般的權相——政令、法令自丞相出。

隻是……

霍光抬頭看向韓說,問道:“韓公如此苦心,所圖的又是什麼?”

“韓文如今已是雁門太守,如今又欲以韓增為護羌校尉……”

“明公所圖甚大啊!”

韓說聽著,咧嘴一笑:“怎敢與都尉宏圖大誌相比?”

“說,隻是想守住這祖宗基業罷了!”

韓文為雁門太守,韓增再為護羌校尉,自己的女兒韓央若有幸再給那位鷹楊將軍生下幾個兒子。

那麼,老韓家未來的地位就穩了。

說不定,將來可能還有機會,窺伺丞相之位——假如那位鷹楊將軍不想入朝為相的話。

而這完全是有可能的。

屆時,韓家便可以實現連續五代列侯的偉業!

隻是想想,韓說都覺得刺激!

可惜,霍光根本不信韓說的話。

因為,過去數十年的例子已經證明——韓說的嘴,騙人的貴!

就不談彆的了。

那江充、蘇文與馬家兄弟還有陽時主,過去和韓說關係多好?

特彆是江充,傳說和韓說還是同榻之交,據說一度如膠似漆。

韓說甚至還曾將自己的愛妾送去給江充享用,隻求江充一笑。

但現在呢?

江充、蘇文、馬家兄弟怕是骨頭都爛掉了。

而江充卻反過頭來,和那位曾經恨之入骨的張子重好的不得了。

兒子成了人家的迷弟,女兒更是送到其身邊,任由其享用!

霍光豈敢信韓說?

他可不想被這個家夥賣了!

但,也不好直接拒絕,畢竟,韓說還是很有用的!

旁的不說,他控製的執金吾與衛尉衙門,便是未來數年內,這長安城內最重要的機構。

所以,霍光隻好淺笑一聲,道:“韓公請容我考慮考慮……”

韓說笑道:“都尉慢慢考慮,某家不急……”

心中卻已是冷笑連連,暗道霍光膽小,根本沒有乃兄霍去病一成的果決!

……………………

玉門關。

張越登上這座城塞的城頭,遠眺西域。

隻見風雪漫天,狂風呼嘯。

他伸出手,迎著風雪,滿意無比的對左右道:“大丈夫,當如是哉!”

李廣利既去,這河西就是他的地盤了。

而有了河西,西域自然是囊中之物。

當然,現在,西域還吃不下,也吃不了。

得慢慢來,先把河西這邊的事情搞定,讓河西擁有自給自足的能力,簡單的來說,就是種田!

時間不需要多!

三年足矣!

屯田三年,精修內功後,就可以進軍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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