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二年秋九月十六。
尉黎國都渠犁城中的氣氛,變得無比壓抑、窒息。
“漢人已經奪下了星星峽,我們的牲畜與積蓄都沒了……”先賢憚有氣無力的癱坐在座位上,神色沮喪而絕望。
沒有了牲畜,尉黎的這兩三萬大軍,馬上就要麵臨缺衣少食的尷尬局麵。
目前,大軍之中儲存的存糧,隻夠他們最多半月之需了。
換而言之,現在在尉黎的匈奴軍隊,已經到了必須撤退的時候。
因為,很快,大雪就會降臨。
遲則一個月,快的話,可能明天就會下雪。
下雪對匈奴人來說,不算什麼。
他們在漠北的時候,經曆過比西域的暴風雪還要慘烈、強大的自然災害。
有些時候,大雪會持續好幾天,甚至半個月。
天氣在這段時間中,將持續下降。
常常一場雪災過後,匈奴人回頭,就會發現,有無數部族消失在積雪之中。
他們和他們的牲畜的屍體,會在春天被發現。
但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有大部分人活了下來。
耐寒是匈奴人的天賦!
然而,耐寒歸耐寒,若沒有足夠的食物,就算是虎豹也會在暴風雪裡凍死、餓死!
“屠奢……”一個貴族起身道:“我們和漢人拚了吧!趁著現在我們還能作戰,全部出動,去將那支漢騎消滅!”
“三萬打八千,平均差不多四個人對付一個,漢朝人再強,也得死!”
其他人紛紛附議,道:“正該如此,而且,隻要消滅這些漢人,那麼我們失去的牲畜也可以奪回來!”
先賢憚聽著,頗為意動。
現在的情況是,漢軍突襲己方的騎兵,與其主力之間,相隔距離超過三百多裡。
若是可以堵住他們,集中優勢兵力,確實有機會吃掉後者。
先賢憚聽著,卻是搖頭道:“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八千漢軍精銳騎兵……沒有八萬以上的主力,怎麼吃的下?”
“浚稽山之戰,為了包圍不過五千漢軍步兵,且鞮侯單於集中了八萬主力,連王庭精銳也派了上去,都差點沒有吃掉……”
“如今,那八千漢騎可具是漢朝主力、王牌,三萬騎兵,是啃不下來的!”
非但啃不下來,還可能會崩掉牙齒!
更不提,其主力就在三百餘裡外。
這邊打起來,那邊就會迅速動作。
到時候,包圍不成,反被漢軍包圍就臭大了!
丟臉不要緊,丟掉尉黎的軍隊才是致命的。
“堅昆王……”先賢憚看向一直在自己位子上閉目沉思,不發一言的李陵:“大王現在有何辦法?”
李陵聞言,睜開眼睛,看向先賢憚,然後起身行禮,道:“辦法倒是有一個……”
他想了想,才接著說道:“不過,此法可能會冒很大風險!”
“堅昆王不妨說說看……”先賢憚勉勵打起精神道:“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李陵上前道:“如今,我們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退卻是等死!”他看著在坐的其他匈奴貴族大聲說道:“我們能退去那裡?”
“一旦尉黎、龜茲丟失,天山北麓不複為我所有,漢軍就可以長驅直入,進入僮仆都尉的轄區甚至是整個西域的富饒、膏腴之地!”
“到那個時候……”
李陵眼中閃爍著恐懼,比起匈奴人,他更害怕麵臨那樣一天。
因為那意味著,他自己的失敗,徹徹底底的失敗!
作為叛徒,他和他的家族將從此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彆說像伍子胥那樣了,恐怕最終的結局,再好也不過是和曆史上的月氏人一般,夾著尾巴,帶著部眾逃離這塊土地,並永生永世沒有歸來之期!
那是不可接受的!
李陵也絕不會接受那樣的命運!
他夢想著有一天可以回歸故裡,夢想著有朝一日,青史之上自己的名字可以和伍子胥並列。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作為一個背叛之臣,夷狄之王,為天下唾棄,萬世詛咒!
子子孫孫,祖祖輩輩都不得翻身!
而要完成這個夢想,匈奴便不能滅亡。
至少,在其徹底漢化,成為塞外中國前不能滅亡。
隻有這樣,他才有機會像伍子胥那樣洗白自己。
從投奔夷狄之人,背主之臣,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可惜,這樣的夢想,實在是太遙遠了。
遙遠到李陵幾乎沒有機會在有生之年看到夢想成真的那一天。
他隻能等,等到他的兒子、孫子甚至曾孫那一代,才有機會成真。
但他依然不放棄。
因為這是他唯一僅存的最後希望了。
像伍子胥一樣,當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大英雄,在曆史上留下自己光輝的名字,而非遺臭萬年!
但現在,這僅有的希望,也將可能破碎。
這使得李陵不得不竭儘全力來阻止,推遲、延緩那夢魘一般的命運來臨!
而其他匈奴貴族,聽著李陵的話也都陷入沉寂。
他們不傻,自然知道李陵的意思。
失去天山北麓的尉犁、龜茲,等於匈奴拱手將這天山北麓,這最後阻擋漢朝進軍西域腹地的天然屏障拱手讓給漢朝人。
從此漢朝軍隊可以暢通無阻的從這些地方,進軍整個西域。
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整個西域的易手!
更要命的是,現在他們還是孤軍奮戰!
漠北王庭主力至少在明年夏天以前不可能支援過來!
他們也沒有力氣支援西域了。
母閼氏、屠奢薩滿、狐鹿姑單於以及四大氏族,如今在漠北上演著一出出精彩絕倫的好戲。
他們合作又互相爭鬥、彼此插刀。
因為他們的緣故,現在整個王庭四分五裂,沒有任何人再能像過去一樣,可以一聲號令便點起所有部族的大軍南下來援。
而,漢朝也不甘寂寞,在其中插了一手,他們扶持並冊立了從前的姑衍王虛衍鞮為單於,並打算將這位可恥的叛徒送去漠南的舊龍城,讓其在當地登基。
這樣一來,漠北的王庭更不可能支援他們了!
“那依堅昆王之見,我們該怎麼辦?”先賢憚心腹,身為其日逐王本部的右大都尉的呼衍奢問道。
“很簡單……”李陵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將他的瘋狂計劃坦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