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七節 羌人的抉擇(1)(1 / 1)

八月的最後幾天,新組建的鷹揚旅,已經能像模像樣的進行編隊突擊了。

張越於是選擇將他們帶到了新豐,與保安曲合練,意圖讓鷹揚旅帶保安曲適應,同時也讓保安曲給鷹揚旅打下手,當輔助。

在新豐合練三日後,張越接到了報告,先前出發的長水校尉與飛狐騎兵,已經趕到了北地郡郡治所在固原,並在當地建立了營壘待命。

於是,他便率軍回到長安,等候命令。

此時,正是延和二年的秋八月二十七。

距離羌胡聯軍圍攻令居塞,剛好過去了一個月。

羌人與月氏聯軍,猛烈的攻擊著令居城的外城。

城塞之下,橫屍遍野,錯非如今氣溫已然漸漸轉涼,恐怕這座城市內外,都將被惡臭的屍臭味所籠罩。

圍攻到現在,無論是羌人,還是月氏人,都已經麻木了、疲憊了。

更要命的是——他們的糧食不夠了。

羌人就不說,本來就沒有什麼糧食。

渡河後,他們吃的穿的,皆是月氏的存糧以及從河湟之中獵獲、捕獲的魚首。

但這些東西很快就吃光了。

於是,他們開始啃食草根、樹皮,從地裡挖蟲子,在山裡挖樹根。

發展到現在,已經有人開始,在戰場上撿拾牛馬的腐肉,甚至悄悄的吃起了死屍。

羌人與月氏人都知道,他們必須拿下令居了。

不然,所有人就都要死在這裡!

可是,令居塞實在是太堅固了。

他們一個月輪番攻擊下來,那城牆看上去似乎搖搖欲墜。

然而,漢人,總能想到辦法加固和修複破損的牆體。

他們用麻袋裝沙土,用竹木做梯子,然後版築夯土,甚至直接拆了城中屋舍,拿磚石來填補缺口。

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援軍不斷趕來。

來自隴西、北地的兵馬,紛紛彙聚到令居附近。

雖然這些援兵的主力,大部分都是前往玉門方向,但就是這分出來支援令居的,也足有五六千人。

加上漢人征調的武威郡兵、民兵。

以及通過驛道,不斷轉運而來的糧食、弓弩、兵甲等物資。

從表麵上來看,令居塞再被圍攻一年,也未必會陷落。

而羌胡聯軍彆說一年了,就是十天也未必能撐下去了。

一旦到了九月,天氣會進一步轉冷,甚至可能會下雪。

沒吃沒穿的十幾萬羌人與月氏人,會直接暴露在嚴寒的北風之中,到那個時候,彆說進攻了,恐怕連跑都沒有力氣跑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舍羊與幾個先零羌的豪酋聚集在一起:“我們得想辦法了!”

羌人在被逐出河西走廊後,就成為了標準的機會主義者。

和鬣狗、禿鷲一樣,有的吃便不在乎什麼方法吃。

腐肉也好,骨頭也罷,哪怕長滿了蛆蟲,爬滿了蒼蠅,隻要能填補肚子,他們便不在乎方式和食物的種類。

若不這樣做,他們便會餓死、凍死。

如今,在這令居塞下,碰了一個月。

在這期間,他們更是想儘了辦法,企圖繞開這個堅城。

可惜,方法用儘,事實證明,想要進入河西腹地,便隻有令居這一條通道!

其他選擇,都隻是看上去很好,實則是死路一條!

趁著夜裡,悄悄渡過澗河的人,渡河後,便沒有了消息。

隻有鬼才知道,他們到底是被漢人抓起來了?還是死在雪山與沼澤之中?

而另一條路,繞過令居,也有很多人嘗試了,結果發現,想繞開令居?就要去撞比令居更危險、更險要,同時也更狹窄的群山通道。

而漢人,在那些地方同樣有著要塞。

雖然不大,人也不多,但足夠卡死道路了。

自然,羌人內部,特彆是高層的小心思,一天比一天多起來了。

要不是令居方麵,一直沒有派人來聯係他們,恐怕他們早就內訌了。

即使如此,曠日持久的圍攻,以及高居不下的傷亡,也令這些人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出路在那裡?

漢人在令居塞中,囤積了重兵,令居塞後更有著一支騎兵一直按兵不動。他們雖然沒動過,但存在感卻超強!

每次攻城,舍羊都不得不擔心那支騎兵加入戰場。

傻子都知道,在攻城的時候,若有一支高速騎兵衝入陣列,那到底會有多酸爽?

旁的不說,舍羊清楚,羌人的部隊一定會崩潰!

雖不清楚,為何那支騎兵一直按兵不動。

但舍羊和其他人,現在都知道了,必須做選擇了。

再等下去,死路一條!

萬一,漢人已經打跑了匈奴人,其主力轉過身來,說不定會把所有的羌人都串成一條肉串。

就像他們當年做的那樣!

隻是想到這裡,舍羊就感到有些脖子發涼。

沒有羌人會忘記,當年那一場大叛亂的結局的!

十幾萬羌人的屍體,漫山遍野皆是。

大地仿佛被鮮血染紅,漢人的騎兵,趾高氣昂的走在其中,十幾萬甚至更多的羌人戰俘,從祁連山一直跪到武威的休屠澤。

封養羌、先零羌、牢姐羌的豪酋幾乎全部被殺。

河羌與穀羌的豪酋們嚇得兩股戰戰,瑟瑟發抖,帶著全族上下,走出群山,跪到了漢人的將軍麵前,磕頭請降,從此淪為漢人奴隸。

然後,漢人將剩下的羌人,流放到了湟河的對岸,西海高原之上。

將他們禁錮在當地,直到今天。

據說這個結果,都還是漢朝的大儒乾預了的結果。

不然,等待羌人的必定是一場大滅絕!

“是得想想辦法了……”一個長相猙獰,滿臉坑坑窪窪的刀疤的男子說道:“可是,我們與漢人素無交情,而且,手裡沒有籌碼,如何是好?”

這正是羌人能堅持到現在的唯一理由!

不然,早在半個月前,他們就已經要反水了。

隻是想來想去,都沒有理由和借口。

總不能傻兮兮的送上門去跟漢人說:爸爸,我錯了,我給您當狗,您就收了我吧!

當然,要是這樣說有用,估計羌人的豪酋們捏著鼻子也去了。

可問題是,這樣說十之八九是沒有用的!

漢人多半也不會信,就算信了,結果也會很糟糕!

手裡沒有籌碼,怕是會被人直接趕出門去的。

其他人聽著,頓時都有些沮喪。

在這令居塞下,羌人碰了個頭破血流,一個月內,死傷就超過三萬!

這還是他們有意控製了節奏,沒有肯拚命的結果。

與之相比,月氏人就慘多了。

最初的六千月氏騎兵,到現在還能動彈的恐怕不足一半了。

就算是最近這一個月,陸陸續續補充和動員來的五千多人,也死傷大半。

士氣跌落穀底!

對月氏人來說,更可怕的,可能還是儘管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犧牲和代價,他們得到的戰果,不過是啃掉了令居外圍的烽燧台和堡壘,讓令居城牆倒塌了一小半,但,倒塌的這些城牆,卻被漢人迅速修複。

“必須想辦法!”舍羊冷著臉,道:“據我所知,月氏人還有那些貓崽子、小娘皮,都在想辦法了!”

“若他們先想到辦法,我們就會被拋棄!”

現在的局勢,已經越發明朗。

令居塞就像一根釘子,牢牢紮在了這群山與河流之間,擋住了羌人的東進步伐。

一個月的攻擊,沒有撼動令居的城塞。

現在,所有人都得考慮如何善後了?

在這裡麵,月氏人是最尷尬的。

因為他們是叛徒,是背叛者,就算跪舔,漢人也未必會原諒。

但羌人內部,問題同樣敏感。

先零羌、封養羌、牢姐羌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羌種,本來就矛盾重重。

哪怕是現在,解仇為盟,芥蒂和分歧也依然很大。

就連攻城,各羌都是輪著來,而且互相拖後腿、爭吵不休,甚至多次差點因為攻城而內訌。

這就導致了一個問題——大家都很煩對家,甚至恨不得對家死光光!

那麼,若將來大家需要住在一個地方,一片天空下,接受一個爸爸的愛。

那,大家還打架嗎?

若不打架,難道要恩恩愛愛?

隻是想想這個,很多人就已經惡心難受的不得了。

所以必須快!

就像故事裡講的那樣:在野外遇到熊,不需要跑的比熊快,比隊友快就好了。

對先零羌也是一樣,不需要很聰明,隻要比其他人聰明,先找到與漢人聯係,並服軟的辦法就好了。

其他人自然都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紛紛低下頭,開始思索起來。

對一個羌人來說,最大最恨的敵人,從來不是彆人,而是另一個羌人!

特彆是另一個種的羌人!

所以,在匈奴統治河西的時期,匈奴人的統治策略就是,挑撥羌人內訌,從而達到迫使所有羌種都必須依賴匈奴人的裁斷,這使得匈奴人牢牢占據和掌握了河西的主導權。

舍羊看著這些豪酋,忽然笑了起來,道:“若是各位爰劍沒有辦法,我倒是知道一個消息……”

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看向舍羊。

舍羊緩緩的從懷裡,取出一份羊皮,攤開來,對其他人道:“這是我數日前,在一個漢人廢棄的烽燧台發現的……”

其他人湊過來,看到那羊皮上有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可惜,沒有一個人認識。

羌人沒有文字,也不需要文字。

他們的文化,處於結繩記事與鐘鼓銘文之間。

靠的是口口相傳和薩滿祭司們嘴裡的故事來延續族群曆史與信仰。

於是他們紛紛抬頭看著舍羊,問道:“這上麵講的是什麼?”

“我問過曾去過漢朝那裡的人……”舍羊緩緩的舉起手裡的羊皮,道:“這是漢朝皇帝給漢朝的貳師將軍的命令!”

所有人全部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隻聽舍羊慢慢的說道:“這上麵講,漢朝皇帝憐憫西海,欲廣澤仁德,於是命令漢朝的貳師將軍,宣告西海諸羌及月氏各部,旦有能殺反漢之人,有意親漢歸順之者,可持反漢者首級,獻河西四郡及有司官衙!”

“有司官衙,不得阻礙、阻攔,違者,大不敬論處!”

“並當給與賞賜,其賞賜標準為,普通羌人,無論死活,皆算一千錢……”

“貴族及祭祀,則視其高低不等,給與賞賜……”

“所有賞賜,皆可換糧布鹽鐵,甚至官爵!”

聽著舍羊的話,每一個豪酋都是緊緊的抿著嘴唇。

終於有人大聲說道:“那還等什麼呢?”

殺人換錢,換糧食、布帛、鹽鐵,甚至官爵?

若早知道有這樣的好事,那誰還願意在這令居塞的堅城下死磕呢?

封養羌、牢姐羌以及其他羌人,在西海之中加起來也有百萬之數了吧?

隨便殺殺,抓抓不就有錢有糧了?

何必再去令居塞下找死?

舍羊抓著那羊皮,輕聲道:“諸位爰劍,可知這條命令什麼時候的嗎?”

他指著羊皮下發的時間,道:“延和二年秋七月庚子……”

“兩個多月前!”

“那個時候,我們還在西海之上,月氏人還未叛亂!”

“漢人皇帝就已經發了這條命令……”

其他人聽著,都愣住了。

他們雖然沒有文化,但不傻,豈能不明白這裡麵的問題?

漢人皇帝的命令,在兩個多月,甚至三個月前,就下達到了河西,抵達了令居,貼在了某個烽燧台。

但漢人,從來沒有派人去和他們說過。

甚至沒有人宣傳過這個事情!

這其中的問題,自然值得深思。

隻是稍微想想,他們就明白了,然後全身都開始戰栗。

“漢人的貳師將軍,在拿我們當青草……”舍羊冷靜的說道:“我們來這裡,早在漢人算計之中!”

其他人低下頭來,那猙獰醜陋的男子問道:“舍羊爰劍,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我們要試探一下……”

“派人拿著這張羊皮,帶上幾個貓崽子,悄悄的去漢人城塞下,看看漢人要不要,敢不敢要!”

“若是他們要……”舍羊舔了舔嘴唇,他的眼睛之中露出凶色。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隻是,這個買賣,光靠一個先零羌是做不成的。

舍羊想了想,道:“我打算去找牢姐羌的巫女談談……”

以母係社會為組織結構的牢姐羌,其諸豪酋皆尊奉著一位代表和象征著母神的巫女。

這位巫女,一般是其他豪酋的母親或者祖母。

對先零羌來說,封養羌是死敵,牢姐羌雖然也是敵人,但序列要靠後一些。

並不是不可以合作的。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