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三節 銅牆鐵壁(1)(1 / 1)

黃沙席卷,蒼茫大地,連一縷綠色也尋覓不到。

眼簾可見的,隻有光禿禿的戈壁與流動的沙丘。

隻有偶爾,才能看到幾顆枯死的沙柳殘骸,躺倒在乾燥的平野上。

而在這黃沙與戈壁的儘頭。

旌旗飄揚,穹廬連綿。

數不清的木樁,都已經被樹了起來。

長滿了尖刺的拒馬,被陳列在陣前。

沙地前,拉滿了絆馬索。

衛律極目遠眺,看著這個情況,不發一言的打馬向後而走。

“立刻召集所有骨都侯以上的貴族議事!”他沉聲下令。

骨都侯,是匈奴軍隊中的中堅、骨乾,素來由各部族的宗種擔任,其地位大抵相當於漢的司馬、校尉。

更是匈奴軍隊的指揮中樞。

特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衛律的本部並不在這裡。

他部下的軍隊,基本都是從蘭氏以及漠北各部抽調的騎兵。

所以,指揮起來,終究有些隔閡。

平時,在地位的壓製下,這些人或許會聽話。

但現在這個時候,衛律知道,自己必須展現出強硬。

否則,這些骨都侯就可能會因為畏懼傷亡而頓步不前。

大約半個時辰後,衛律就在狼原的另一端,見到了奉命來集合的十幾個骨都侯,以及代表著蘭氏與呼衍氏的兩位宗種。

“諸位!”衛律看著這些人,毫不客氣的說道:“現在本王與諸位的生命、榮譽,都已經陷入了萬劫不複之地!”

“現在本王已經可以確認,呼揭王屠姑射和他的軍隊,肯定覆滅了!”

“姑衍王和他的姑衍萬騎,更是被漢朝人圍困在距離我們兩百多裡外的鹽澤!”

“若姑衍王與姑衍萬騎葬送在此……”

衛律狠狠的盯著這些人:“大單於、母閼氏和國中上下,肯定都不會放過我們!”

這是必然的!

匈奴有軍法,高階貴族戰死,而其部下倘若不能搶回其屍首。

則全體連坐,統統當死!

像姑衍王虛衍鞮這樣的孿鞮氏宗種,彆說死在幕南,哪怕在這裡掉了一根寒毛,孿鞮氏都會發瘋的!

更何況,姑衍萬騎,還是單於費儘心思,窮儘所有才編練起來的精銳。

是匈奴的未來!

倘若在幕南被漢朝人殲滅。

所有人都一定會被處死,然後斬下頭顱,製成酒器,以此謝罪!

“丁零王!”呼衍氏的骨都侯呼衍雀直接道:“想要我們怎麼做,請您吩咐吧!”

蘭氏的骨都侯蘭延呼也道:“請丁零王下令!蘭氏的勇士,必然響應您的號召!”

在這兩位高級貴族的帶領下,其他骨都侯紛紛低頭,表示服從。

“很好!”衛律點點頭,充滿的信心的看著所有人,說道:“隻要諸位,英勇奮戰,就必然可以擊破當麵之敵!”

為了給這些人打氣,衛律抬起手來,告訴他們:“斥候偵查發現,我軍當麵的敵人,不是漢軍!”

“隻是由幾百漢騎帶領的數千烏恒奴婢組成的陣列!”

眾人聽到這個結果,立刻紛紛歡呼起來,壓抑在心頭的陰雲也隨之消散的乾乾淨淨。

若當麵之敵是漢軍組成的陣列,那他們,就要考慮考慮,萬一出現不利的情況,如何跑路,並在跑路成功後,怎麼給自己找一個背鍋和推卸的人。

但隻是烏恒奴婢……

嘿嘿嘿……

心裡麵,這些匈奴貴族,都是忍不住高興起來。

烏恒奴婢?

這些下賤的漁獵民,肮臟的東胡殘種,也配與偉大的匈奴勇士爭鋒?

在匈奴人的鄙視鏈裡,烏恒人也就比瀚海的蠕蠕高級一點點。

甚至還不如西域的車師人。

當初匈奴統治草原時,一個使者,就能讓烏恒全族戰栗,讓他們乖乖的獻出他們最好的皮毛、牲畜與少女。

並派出大量青壯,去單於庭,為孿鞮氏服役。

為什麼可以這樣?

因為,那時候的匈奴,隻要隨便派出幾百騎兵,就可以踏平整個烏恒的牧場,將這些孱弱的家夥,逐進深山之中。

現在,雖然時過境遷,但,匈奴人依然認為,對付烏恒,用不著費什麼勁。

於是,整個軍帳之中,都充溢起歡快的氣氛。

在大多數匈奴貴族看來,打烏恒?

那和揍自家裡那個還在騎羊的孩子一樣簡單。

隻要走過去,揪起他們的辮子,然後將他們按在地上,就可以爆錘。

“偉大的丁零王!”馬上就有一個骨都侯請戰:“請讓我,英勇的屯孤為先鋒吧!”

“我一定踏平那些賤婢的營壘,將他們的腦袋擰下來,送給丁零王!”

隻要不是與漢軍交戰,匈奴人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吊錘全世界的所有對手。

哪怕是烏孫人,也是一樣。

衛律聽著,緩緩的搖頭,道:“若是崖原、幕南,本王一定會答應你的要求!”

“但這裡是狼原!”

狼原是連接崖原與幕北之間的一條狹窄通道。

整條通道,非常狹長。

特彆是連接處,不過最多二十餘裡的地區可供大軍通行。

至於其他地方?

不是沙漠延綿的絕地,就是危機四伏的懸崖峭壁與崎嶇陡峭的山巒。

當然,衛律也可以不走這裡。

他可以向東繞行三百多裡,然後沿著弓盧水,再向南走四五百裡,最終就可以從鮮虞海,通向鶄澤。

隻是需要多花二十多天的時間而已。

故而,這裡是必須攻取之地。

而這二十餘裡的通道,衛律已經看過了。

烏恒人已經在那裡,構築了堅固的防禦,並且在不斷擴充和夯實。

除此之外,這條通道的南北兩端,都很崎嶇,遍布了沙礫與破碎的岩石。

很不適合匈奴騎兵活動。

倘若貿然從這兩邊進攻,很可能還未摸到烏恒人的影子,匈奴騎兵的馬就要損失大半。

更重要的是,這些天來,暴曬的太陽,不斷將能量彙聚在這一地區。

烤得這條通道的很多地方,都熾熱無比。

尤其是白天,地表的高溫,甚至可以煮雞蛋。

在這樣的情況下,戰馬脆弱的馬蹄,根本無法長久奔馳——因為,高溫會讓馬匹脆弱的馬蹄受傷、吃疼,然後唰的一下,將主人甩下馬背。

故而……

衛律知道,現在自己遇到大麻煩了。

這條狹窄的通道,無法讓他的部隊,一次全部展開。

隻能分批進攻。

熾熱的地表,又限製了攻擊的時間。

除非他肯讓自己的部隊,下馬步戰。

但,下馬步戰的話,就將失去速度,變成對方射手的靶子。

在這樣狹窄的通道中,敵軍的弓手,就算再廢物,也能射中人!

思慮著這些問題,衛律立刻就道:“我軍現在的關鍵,就是要找到足夠多的木材來製造木盾!”

“烏恒人的弓,都是些小弓,穿透力沒有那麼強,隻要有一批木盾,再蒙上穹廬的羊皮與牛皮,便足可阻擋他們的箭矢了!”

“所以,諸位,馬上去伐木!”

“將各部攜帶的木材,都集中起來,製造木盾!”

“另外,集中所有的青銅盾,統一劃撥給骨都侯蘭延呼!”

“明日清晨,我軍嘗試一次進攻,試探一下烏恒人的深淺!”

“遵命!”所有骨都侯都伏下身子。

……………………………………

鹽澤北部。

熾熱的夏季陽光,直射下來。

虛衍鞮站在剛剛建立起來的簡陋箭樓上,遠望著前方的草原深處,那些三三兩兩活動的漢朝騎兵,眼簾忍不住浮現起一抹怒意。

從昨天到今天,他的斥候們,已經與這些漢朝騎兵交火了。

試探後得出的結論是,大約有五千到六千左右的漢朝騎兵,在這丘陵外圍的二三十裡一帶,將他們圍困在此。

雖然包圍圈很稀疏。

他想要突圍,完全可以辦到。

但,虛衍鞮連突圍的念頭,也不敢起。

離開此地,下一個可以作為防禦、修整的地方,還在數百裡外的崖原中部。

而騎兵作戰,最重要的一個要素,就是馬力。

沒有馬力,一切休談。

況且,虛衍鞮也不敢賭,自己現在探知的漢朝兵力,是不是就他們的全部了?

萬一在外圍,還有一支生力軍在埋伏呢?

就像他聽說過的,百年前漢朝名將韓信那經典的十麵埋伏。

那是出神入化一般的用兵,生生的將漢朝最大的敵人的主力兵團,像剝皮一樣層層剝掉,最終使其全軍覆沒。

虛衍鞮可不願意自己也落得和那位項羽一樣的下場。

隻是……

他咬了咬牙齒,回頭看向身後的營地。

三日之中,數千士兵與上萬馬匹和數千牲畜,一起協力,將這原本山清水秀之地,變成了堆積了無數糞便的惡臭之所。

儘管,他派了許多奴兵,日夜挖坑掩埋,但這些糞便的數量卻有增無減。

更要命的是,牧場的草與湖泊裡的水,都在一天天變少。

最多再有四天,這裡的草與水,恐怕就都要變得珍惜起來。

想到這裡,虛衍鞮就明白,他必須主動進攻!

不能再守在這裡等死!

他必須向前,拓展空間,獲得足夠的水與草料來維持大軍。

“明日淩晨……”他望著前方,十餘裡外的一個草原與其附近的湖泊:“我軍便突襲該地,試一試這漢軍的成色吧?”

“都說一漢當五胡……”自他懂事起,所有人都在說著這個事情。

每一個人都在反複訴說著漢軍的強大與恐怖,告誡著大家——不要輕易去和漢朝人比拚。

沒有三倍以上的兵力優勢,絕對不要尋求決戰。

然而……

“本王,卻是不信!”

虛衍鞮握著拳頭,倔起了脖子。

“大匈奴的勇士,怎麼可能不如漢朝蠻子?”

“更何況,本王麾下的精銳,是如此的強大!”

他的姑衍萬騎,無論裝備、訓練還是編組,都是按照漢軍的模子,進行複刻的。

軍官更基本都是以漢朝降將組成,是匈奴舉國之力打造的王牌。

為了提高和加強戰鬥力,他的士兵的食譜都是抄的漢朝北軍六校尉的食譜。

頓頓都是牛肉、羊肉、馬肉與橐他肉。

這在匈奴,便是一般的貴族,也無法做到天天這樣。

因而,士兵們的力量與體格,都不輸漢軍精銳!

哪怕沒有經過實戰考驗,但虛衍鞮對他們依然有著足夠的信心。

想到這裡,虛衍鞮扭過頭去,看向他身後的一個貴族,同時也是姑衍萬騎的萬騎都尉,與李陵一起投降匈奴的韓國禹。

“韓都尉……本王聽說,都尉在漢時,因為得罪了勳貴,所以被從都尉貶為校尉……”虛衍鞮輕聲說著:“現在,都尉報仇的機會,就在眼前!”

“拿出你的全部力氣,告訴漢朝皇帝……”

“他的眼睛瞎了!”

韓國禹聽著,猛然抬頭,露出一張滿是猙獰的臉,道:“請姑衍王放心!”

“此乃吾與諸將,數年以來,日夜不歇之誌也!”

“吾等,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兩千多個日夜!”

他抬頭,看向南方,越過這無窮草原與重重山巒,仿佛看到了長安城的繁華市井,出現在眼前。

基本上,大部分投降匈奴後,願意為匈奴服務,並為他們訓練士卒的降將,大體都是相同的。

他們,深深的覺得,自己其實沒有叛國。

他們隻是當代的伍子胥,是當代的商君。

君視臣為草芥,臣視君為仇寇。

皇帝勞資你居然不重用我?/讓我受委屈了?

曹尼瑪!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況且,匈奴人確實對他們不錯。

予取予求,視為貴賓,美女黃金、奴婢豪宅,應有儘有。

韓國禹尤其如此。

他甚至,給自己改了一個表字——員。

隻是,韓國瑜卻忘記了。

伍子胥奔吳,吳國再怎麼說,也是諸夏諸侯,泰伯之後。

商君適秦,其實隻是從一個諸夏王國,去到另一個諸夏王國。

可沒有像他這樣,投奔夷狄,甘為走狗的。

更沒有人和他這般,被發左袵,胡服髡頭,拋棄祖宗。

他背叛的不止是劉氏,還是他的祖先與父母!

像他這樣的人。

伍子胥看到了,肯定會直接打死!

商君見之,必然車裂之!

春秋戰國數百年,從未有諸夏君子,為夷狄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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