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七節 劉進的轉變(1 / 1)

將兩個小丫頭,好不容易哄睡著。

張越便與劉進坐在行宮的花園中,曬著暖暖的太陽,說起了話。

“殿下,臣打算這兩日回一趟長安……”

“卿回長安?”劉進聽著,問道:“可是要送南信小姨與當利君?”

“這隻是其中之一……”張越趴在竹子編成的躺椅上,翻了個身子,道:“除此之外,臣還要就新豐今年的事情,向陛下做一個簡短的彙報……”

“然後還需要去拜見趙老將軍……”

“哦……”劉進想了起來,貌似,他還兼著‘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的編纂領導工作呢!

雖然,他其實早已經沒有過問這些事情了。

張越要不說,他都快忘記了!

“那需要孤也回去一趟嗎?”劉進問道。

“殿下倒是不急……”張越道:“可以等到下旬再回長安……”

“也是!”劉進點點頭。

這個時間點,他可不想回長安去觸黴頭!

因為,每年這個時候,天下諸侯王的使者,都要齊聚長安,為賀新年做準備。

而為表隆重,這些所謂的使者,一般都是諸侯王子,甚至世子。

這些家夥,一個塞一個的極品!

從前他就唯恐避之不及。

現在更是視若蛇鼠,能不見麵,便不見麵。

“殿下……”張越忽然道:“為賀陛下登基禦極臨朝稱製四十七周年之聖日,臣已經吩咐新豐各級官吏,發動人民,為陛下慶賀……”

劉進聽著,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是尷尬。

但終究,卻也沒有反對,隻是道:“卿拿主意就好了!”

隻是心中,卻是羞愧不已。

這倒不是他羞愧於自己在孝道上落伍……

而是,他覺得,自己的皇祖父,根本就無福消受這樣的‘禮物’。

萬民慶賀天子?

那可是太宗孝文皇帝,也不曾有的事情。

太宗孝文皇帝都沒有的待遇,自家的祖父能有?

打死他也不信啊!

隻是……

“張侍中為了孤,真的是鞠躬儘瘁啊……”劉進望著張越,內心感慨著,頗為慚愧。

很顯然,他將這個事情理解為張越為了幫他上位,而施展的手段。

是為了儘快將他這個長孫的頭銜變為太孫,確定名分。

想到這裡,劉進便內心感激,看著張越,道:“隻是辛苦愛卿了……”

“談不上辛苦……”張越也沒有鬨明白,但這並不妨礙他假裝明白,笑著道:“殿下沒有責怪臣自作主張,臣便已經很知足了……”

這卻是更讓劉進自責了。

在他的印象裡,張子重乃是嫉惡如仇,一身正義的真正士子!

更是博才多學,堪稱儒門未來領袖的精英。

卻為了他,而不惜名聲受損。

甚至於,不惜讓世人輕慢。

什麼叫忠臣?

這就是啊!

一時間,劉進腦海中浮現了無數他曾在書中看過的曆代名臣故事。

伍子胥、管仲、子產……

想著這些名臣的事跡,又念著他們晚年,苦苦勸諫,而君王卻不聽,最終導致悲劇的收場。

他就在心裡暗暗道:“孤決不可學那齊恒、夫差……”

張越卻哪裡知道這些?

他看著劉進,總覺得這位長孫殿下好像有些異常……但也不好詢問,於是,便明智的閉上眼睛,假寐起來。

這麼好的太陽,不多曬曬,怎麼對得住自己?

可惜,這落在劉進眼裡,反而印證了他的猜想。

成為了張越為了他嘔心瀝血,不惜所有,卻不肯與他分說的證明。

於是,劉進垂下眼簾,心中道:“孤不能再逃避了……”

曾經,他一直在逃避。

逃避著權力也逃避著自身的訴求。

因為,他不願意去與父親劉據直麵。

更不想為了一個太孫的名頭,鬨得雞犬不寧,父子離心。

所以,哪怕是其父親自找他談話,想要為他造勢,為他上位太孫鋪路,也被拒絕。

因為他知道,太孫那個位子。

在祖父還在世的時候,他若坐上去,那對父親的影響,隻能用難以預估來形容。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

一個國家,出現了兩個合法繼承人時,總有一個要失意。

即使是父子,縱然是手足,也難免如此。

但如今,他卻終於主動下定決心,直麵這些一直以來逃避的事情。

不止是為了他自己。

也是為了在他身邊的人。

由是,他輕聲對張越說道:“張卿,不如孤與卿一同回去吧……”

“孤正好,也想要去給皇祖父和皇祖母問安了……”

“殿下……”張越幾乎被嚇了一跳:“您……”

劉進的性子,張越知道。

這位長孫殿下什麼都好,就是太看重感情和親情,舍不得傷害任何人。

哪怕是石家和衛氏的爛事,現在他都已經了然於胸,但他卻沒有告訴自己的祖父和祖母。

隻是選擇了遠離。

所以,在麵對大朝議後,洶湧而來的朝野追捧和獻媚。

這位長孫殿下,選擇了逃離,跑來了新豐,避開了朝野的爭相效忠和靠攏。

這個決定不能說錯。

隻是,終究讓張越有些遺憾。

皇長孫和皇太孫,那是兩個身份。

縱然劉進現在距離太孫的寶座,不過一步之遙,終究也是夜長夢多。

隻有坐上去了,才算名正言順。

而劉進從長孫變太孫,對新豐的發展的推動力,自然是有著莫大的推動力!

旁的不說,就是下麵的官員,看到領導是皇太孫,那起碼士氣和工作積極性就要加一個buff。

而新豐的政策和其他製度,推動起來,也會順利無比。

特彆是,那些新納入新豐係統的地方。

臨潼、萬年、鴻門的地主士紳、貴族官員,都不再將成為障礙。

每一個人都會傾儘所有的來協助和輔助張越,以期能夠成功擠進太孫的身邊,成為一個潛邸之臣,買一張未來的船票。

這是人心,也是人性!

劉進看著張越愕然的模樣,輕聲一笑,道:“孤想明白了……”

他從躺椅上站起來,麵向前方:“孤曾聞……”他扭頭看著張越,低聲道:“國者,天下之大器,重任也!”

張越聽著,瞪大眼睛,那是荀子的名言!

而荀子是漢代儒生最不願意提起的一個人。

因為荀子不僅僅是儒生中的異類,他的主張,從實踐和身體力行出發,這叫習慣了平時傷春秋悲明月,臨了一死報君王的儒生哪裡肯接受?

就連公羊學派,也是對荀子頗有微詞。

更因為,荀子代表著儒家曾經的一個黑曆史,一個過往的恥辱,一個不願被提起的傷疤!

荀子入秦,代表著儒家主動向法家靠攏,向大佬求饒,向強權低頭。

荀子之後,秦博士之中,開始出現儒生。

秦始皇勒石自頌的那些碑文,封禪泰山的祭文,秦二世的詔書和命令……

大半都是儒生們草擬的。

連孔家的人,也給秦始皇和秦二世服務過。

這些事情,如今是秘而不宣,全天下都以為,儒生是秦政的受害者。

焚書坑儒的悲慘和悲劇,更是被儒生們渲染的人儘皆知。

這就讓張越很是給儒家點了一個讚。

這一手顛倒黑白,錯亂時空和自我加戲,讓張越都目瞪口呆。

甚至懷疑後世的猶太人乃是從儒家偷師的。

這種將自己打扮成白蓮花的招數,簡直是太漂亮了!

也正是因此,荀子在漢季成為了一個類似禁忌的存在。

特彆是自太宗以來,儘管,當時的儒生基本都是靠荀子遺澤,才能存活和複興的(現在的儒家主流各派係,都可以追溯到荀子身上,很多古文學派的ppt創業者,都是打著荀子的旗號在活動。)然後,他們也隻談到這裡而已,對於荀子的思想和荀子的理論,從來閉口不談。

所以,劉進忽然開口,吐出荀子名言,張越才感到震驚。

因為,這意味著,這位長孫殿下,開始將自己讀書的涉獵範圍擴大。

不再局限在穀梁和法家、黃老學派的部分典籍內,反而開始向著那些被人故意遺忘和淡忘的領域進發。

這可真的是……

很牛逼了!

彆以為這是什麼簡單的事情。

事實上,在封建社會,百分之九十的皇室子弟,都是被文官們有意隱瞞和封鎖了起來的。

魯哀公還隻是說:寡人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寡人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

但,後世帝王,卻有很多連魯哀公都不如。

譬如著名的何不食肉糜。

以及更經典的……飛機難道不是一個人坐的嗎?為什麼有這麼多人?

而劉進卻突破了封鎖,主動找到了荀子的書來看。

這對於皇室成員來說,毋庸置疑是非常牛逼的表現。

他至少證明了,他從此具備了不被人操縱,擁有自我思考和自我判斷的能力。

這很重要!

最起碼,能夠避免崇禎的錯誤。

這給了張越一個大驚喜!

他原本就在計劃著,在什麼時候,悄悄的將幾本荀子的書,塞到劉進的案幾上呢。

現在看來,卻是不需要他費這個功夫了。

便聽著劉進說道:“孤曾在建章宮中盟誓……”

“要為天下帶來太平,為往聖繼承衣缽……”說到這裡,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

雖然現在,人人都說,長孫有大誌,乃是真正的仁聖君子。

許多士大夫和百姓,更是將他視為希望。

但隻有他知道,那是自己剽竊自眼前這位大臣的東西。

想著當初,因為衝動而發的誓言,再著臣子貴族和人民,因此對他產生的期盼和希望。

劉進便微微昂起頭來,挺起胸膛,道:“如今大任在即,孤安敢退避?”

他對張越伸出手來:“卿可願佐孤,踐此社稷大任?”

張越雖然有些疑惑,不知道劉進是受了什麼刺激,居然肯主動爭取自己的地位和權力。

但,他豈能不知道此事的好處和帶來的影響?

立刻就是翻身拜道:“臣願竭儘一切,輔佐殿下,為天地立心,為萬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為往聖繼絕學!”

“矢誌於此,雖九死其猶未悔!”

雖說,張越知道,皇帝是賊。

但在現在的情況來看,無論是他,還是這個帝國,都還離不開一個開明專製的君王,也需要一個開明專製的君王。

直到生產力發展到一定階段,直到帝國庶民和工商的力量,足以左右國事。

那是才是君王垂拱,市民工商共和之時。

而開明專製,沒有比劉進更合適的人選了!

劉進看著張越,伸出手來,將張越拉起來,道:“孤得卿佐,如湯武之得伊尹,若武丁之得傅說,若文王之遇太公……”

“孤必不負卿,不負天下!”劉進認真的道,他從未如現在這般認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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