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袁常三人,在軍營裡找了一個營房,便進了其中,關上帳門。
張越就道:“常啊,還不快替為師,招待客人?”
袁常聽著,立刻便是喜不自勝,將田明、楊敘兩人,請到客席坐下,又像個小廝一般,命下人去端來乾果茶水。
自己則悄然的站到了張越身後,輕輕跪坐下來,宛如真正的師徒。
這讓田明和楊敘看的真是羨慕嫉妒恨!
“袁常真是好運氣啊……”心裡麵感慨不已。
那紈絝子,有著張蚩尤門徒的身份,幾乎就等於拿到了一張免罪劵。
隻要不作死,就可以安享一世富貴。
哪像他們,不僅僅得給公卿列侯們當牛做馬,像奴才一樣呼來喝去。
更得時時刻刻,小心謹慎,免得不開眼,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給家族找事情。
這樣想著,田明和楊敘內心的妒火,就更加熾熱起來。
但表麵上,卻都是端著架子,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張越看著,嘴角微微一翹,笑道:“兩位君子之名,本官早有耳聞……”
“特彆是楊氏君子…………”張越輕輕笑著:“素聞貴家祖傳有諸多秘法,能做種種奇技,楊君更是技藝傳承者……”
楊敘聽著,臉色微紅,有些害羞的道:“不敢當侍中讚譽,微末之技而已,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隻是微末之技?”張越眼角微微一翹:“怕不止如此吧!”
楊家?
應該叫陽氏才對!
張越笑著起身,道:“梧敬候後人,何必隱姓埋名?”
他走到楊敘跟前,看著這個已然失神的年輕人,輕聲道:“想必去疾公也不願見此……”
楊敘卻已是背脊發涼,渾身顫抖,牙齒戰栗。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拜道:“小子不知侍中在說什麼?”
“梧敬候?小子誠未有聞……”
“嗬嗬……”張越聽著,輕輕笑了笑:“彆緊張……”
“既然君子不願承認,那便算了吧……本官也不強求……”
楊敘戰戰兢兢的頓首道:“侍中明鑒……”
此時,他才終於明白,為何人們要將‘蚩尤’之號,冠以這位年紀不過大自己三四歲的侍中官。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隻是一個照麵,便能掏出自家的老底,捏著家族的七寸……
要知道,便是楊氏本族,也不過是母親和他知道楊氏的起源和來曆。
張越卻是看著這個瑟瑟發抖的年輕人,歎了口氣。
曆朝曆代,都有著不能說,更不能提的人和事。
譬如,趙宋有斧聲燭影,朱明有小明王和建文帝。
而漢室也有這樣的人物!
此人不是一般人所認為的韓信、呂後、項羽。
而是一個已經死了很多很多年的人。
周呂候呂澤!
呂後的親哥哥,高帝的左膀右臂,戰功赫赫的開國元勳。
連史記也不敢多寫的存在。
你甚至無法在史書上找到這位在漢室興起過程中,功勳不亞於韓信、蕭何、張良的名將的具體戰功。
隻能從一些邊邊角角的記錄裡知道,這位周呂候有多麼牛逼!
你隻需要知道一個事情——高帝功臣一百零五人,有一半以上,是呂澤舊部!
而他的功績,僅僅隻是太史公描述的那一部分,就已經能嚇死人了——以呂後兄初起以客從,入漢為候,還定三秦,將兵先入碭,漢王之解彭城,往從之,複發兵佐高帝定天下。
所以,呂後時,追思功臣,追封呂澤為悼武王!
不過……
在現在,整個天下,知道周呂候存在過的人,已經屈指可數。
呂澤這個名字,甚至成為了禁忌。
掌權的劉氏天子,是絕不容許,呂氏有正麵形象的人存在的。
呂家必須是一個混吃等死,殘害忠良,無惡不作的家族。
相應的,那些曾經與呂澤關係密切的人,也統統被打壓,甚至削弱存在感。
比如,第二代平陽侯曹窋。
這位曾經當過禦史大夫,位列三公的頂級貴族,在太宗後甚至不敢出門。
不止是因為曹窋立場不堅定,犯過原則性錯誤。
更因為曹窋的妻子,是呂澤的女兒。
第二代梧候陽去疾,也是如此。
因為,他是呂澤的義子,曾經服侍過這位漢家外戚。
所以,陽去疾死後,他的爵位和封國,並未由其嫡子繼承,而是從旁支中選了一個子弟,繼承其封國爵位,這就是梧靖候陽偃。
至於陽去疾本人的兒子,則流落民間,成為了楊氏的起源。
此事,極為隱秘。
錯非張越曾經翻遍了整個蘭台和石渠閣的檔案,看到過陽去疾給太宗皇帝的幾份秘奏,從中知道了此事。
否則,他怎麼也不可能想到,關中大賈楊氏居然是當年的天下第一名匠,漢長安城、未央宮和長樂宮的建造者,第一任漢少府,傳說便是在舊秦少府裡,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將陽成延之後。
既然知道了這個事情,張越當然想知道更多!
譬如,楊家是否掌握一些失傳的秦代技術。
比如說,在後世傳的沸沸揚揚的軌道技術。
這是絕對的黑科技!
在張越回溯的資料顯示,後世考古學家在南陽境內,發現了一條秦代建造的軌道遺跡。
其以木軌鋪在路基上,采用了多種超前設計。
雖然是以馬力牽引,但速度卻是極快,據說可以日行數百裡。
而陽成延是張越找遍整個石渠閣和蘭台記錄,發現的唯一一個,或許掌握此項技術的人。
因為,陽成延當初修建漢長安城、未央宮和長樂宮時,是從龍首山取土建城。
而無論是漢長安城,還是未央宮、建章宮,都是非常龐大的工程。
若從龍首山取土,怎麼運輸是一個大問題!
而陽成延解決了這個問題,不僅僅解決了這個問題,還將工期縮短在了一年和半年內!
這太恐怖了,除了軌道運輸,張越想不到,還有什麼技術可以實現這樣的速度。
而這項技術,是張越一定要得到的。
而楊家是最可能擁有此項技術的家族!
千萬不要以為,木軌是什麼簡單技術。
就像後世的地球,很多國家都擁有鋼鐵產業。
但幾個國家,能掌握生產鋼軌的技術?
木軌也是一般。
不是隨便找幾塊木頭,就可以製作木軌的。
更非隨便找幾個木匠,就能造出合格的木軌的。
軌道的鋪設,更是一個大工程!
無數的魔鬼,都潛藏在細節中。
若張越要從頭摸索和研究,恐怕要做好用數年時間,花費數千萬的資金的準備。
不僅僅需要建造幾條實驗軌道,還要得去摸索如何使用。
若能從楊家得到這項技術,那就再好不過了。
明年就能上馬一條實驗性的軌道,連通新豐至長安,然後再接連新豐、臨潼、萬年、鄭縣,打造一個環京畿生態鏈。
內心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笑眯眯的上前,扶起楊敘,道:“楊君莫要驚慌,本官沒有惡意……”
楊敘擦了把汗,他當然知道,張越是沒有惡意的。
隻是,內心卻依然忍不住的害怕。
沒辦法,他才十六歲多一些,根本就沒有什麼城府和應對經驗。
“侍中公寬厚,天下儘知……”楊敘低著頭,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讓張越看著,都有些感覺好像在欺負小孩子一般。
“坐吧……”張越搖搖頭,安慰的拍拍對方肩膀,不想再給他壓力了。
要是嚇壞了,可就不好。
還是等他們家大人來上門吧!
楊敘聽著,如蒙大赦,趕忙坐了下來。
張越扭過頭來,笑著看向一旁的田明。
和楊家不一樣,田家可是有靠山的!
而且,這個靠山相當之硬紮,整個關中都知道,田家和張家的關係。
所以,張越也沒跟田明客氣,笑道:“早聽張尚書說過,田家有麒麟兒,曰田明……”
“小子明,恭問世叔安!”田明是個聰明人,一聽張越的說法,立刻就打蛇隨棍上,啪的一聲,跪到張越麵前,大禮拜道:“卻是不敢當世叔誇讚……”
張越聽著,笑了起來,連忙扶起對方,道:“賢侄毋需多禮!”
張安世家族與田氏家族的關係,張越心裡有數。
那相當於張越和田苗、李禾兄弟一般。
甚至猶有過之!
隻要張安世家族不倒,田氏便無虞。
田氏不僅僅對張安世家族有義,甚至還有恩情!
在有恩必報,有債必嘗的漢室。
這樣的關係,比一切契約、誓言,都要牢固。
而田氏家族,也早就被張越排到了拉攏序列中。
拉攏田氏等於拉攏張安世兄弟。
“賢侄啊……”張越笑眯眯的拉著田明的手,又扯上楊敘的手,肩並肩坐下來,對兩人道:“田氏、楊氏,都在新豐工坊園建有作坊,更踴躍認購新豐債券,此事,不止是本官心有感激,便是長孫殿下也說‘田、楊兩家,雖為商賈,但心係社稷,可謂義商也!’”
田明和楊敘聽著,心裡麵跟吃蜜糖一樣甜,兩人立刻道:“這都是小子家族的本分……”
“能為社稷出力,小子等便已經知足了……”
“往後工坊園和新豐建小康的大業還需兩位的家族鼎力協助啊……”張越輕聲說著。
田明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當下便拜道:“好叫世叔知曉,吾父已經決意,年後在新豐擴大作坊,至少要增加一倍的人手!”
這本來就是田家要做的事情。
工坊園的作坊太賺錢了!
而且,還能與長孫殿下,拉近關係。
張越聽著,嗬嗬的笑了起來。
田明見狀,再拜道:“小子聽說,侍中欲建縣學,以廣教化美風俗……”
“深為侍中大誌敬佩!”
“小子不才,願捐獻五銖錢一千萬,以助侍中教化……”
張越聞言,笑容終於燦爛了起來,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道:“田氏雖為商賈,卻心係教化,不愧是關中名門啊……”
“賢侄放心!”張越笑著道:“賢侄所捐資金,本官必定全部用於縣學教育之上,以其為本金,設立一個獎學金項目,作為縣學師生的獎勵!”
田明頓時眼前一亮。
這可真的是太好了!
因為那一千萬錢,本來就是要出的。
現在,卻買回了一個名聲。
一個好名聲,可是最好的護身符啊!
這買賣真是賺大了!
連袁常聽著,都是怦然心動,立刻道:“老師欲興教化之事,弟子也願出錢助之!”
他想了想,便道:“弟子願與田兄一般,出資千萬,以助益老師大業!”
張越聽著,笑道:“袁常有心了!吾替縣學士子謝之!”
這下子,楊敘再傻也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於是也出言,願意捐贈千萬助學。
於是,困擾張越良久的新豐縣學的建設和啟動資金以及教學資金,一下子就齊了。
三千萬錢,足夠在新豐建設一所規模不亞於蜀郡的石室官學的學校。
而且,在政治上也很好聽。
新豐工坊園的商賈,出巨資助學。
此事傳到長安的博士們耳中,便是再不喜歡技術和工匠的儒生,也沒有話說了。
這對工坊園未來發展,有著極大的助益。
因為,儒家是一個唯心的思想學派。
而唯心學派有一個毛病。
那就是對人不對事。
某人道德水平高,那就一定不會犯錯。
某人道德水平低,那就肯定是個壞蛋,他的一切都要打倒!
對穿越者來說,隻要善用儒生的這個毛病,就可以無往而不利。
當然,前提是彆碰到孟子、荀子、董仲舒這樣的大能。
而當世儒家,一個能打的也沒有。
張越在此,可以說是如魚得水,好不快活!
“世叔……”田明舔著臉,湊到張越麵前,輕聲道:“小子等此番前來,乃是有事相求,還望世叔援手……”
“嗯……”張越明知故問,道:“未知是何事?”
“小子等聽說,陛下對小子等的家族,有所誤解,以為小子等,皆為周氏那等禍國殃民,魚肉百姓之輩,小子之父,內心惶恐,本欲自裁以謝陛下,但唯恐因此傷及聖君仁德,故不敢自作主張……”
楊敘也道:“小子家族,亦是如此……”
張越聽著,嗬嗬的笑了起來。
恰好,天子那邊昨日也派了使者來傳話,叫他敲打敲打。
如今正好一箭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