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綬帶,天子微笑著上前,將博士官們一一扶起。
現在在這個蘭台,天下還活著的六經博士們幾乎到齊了。
隻差了公羊學派的贏公、尚書係的林尊等寥寥數人。
不過,天子相信,就連這幾人也會很快屁顛屁顛跑來長安的。
誰能拒絕這些先王之書的召喚呢?
“諸位先生,這幾日就在這蘭台,好生研究這些先王之書吧……”天子微笑著道:“朕會命令尚書令和禦史中丞,給諸位先生最大的方便……”
眾人一聽,高興的不能再高興,紛紛拜道:“陛下隆恩,臣等無以為報……”
對大部分博士來說,這輩子已經彆無所求了。
唯一的希望,也隻剩下了,能夠多研究這些先王與先賢的經典,以期自己能夠更加接近先王與先賢!
也就夏侯始昌等少數幾人,心情複雜,難以言說。
天子卻沒有管他們,他走到董越麵前,笑著問道:“董先生,朕看過先生所上的奏疏了……”
董越連忙恭身道:“臣謹候聖裁……”
“先生的建議,朕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批準……”
董越一聽,大喜過望,正要謝恩。就聽天子道:“隻是……太學既然要擴招,那太常卿那邊,就要做好準備……卿自去與太常卿商量出一個對策,再上個奏疏給朕,朕看過之後,再交付百官公議……”
董越聽著,當然明白了這位陛下的意思。
他和他老爹,伺候了這位陛下幾十年。
早就磨煉出了,從其話裡聽出暗示的本領。
與太常卿商議?
那不就是等於,擴張方案,得聽他的安排嗎?
但無所謂!
董越,想要的隻是太學規模擴大,以及辟雍與明堂的建立!
這兩個事情做成,他這一任太學祭酒就沒有遺憾了。
可以收拾起包裹,回廣川老家繼承先父的事業,繼續搞他們董家的廣川學苑去了。
故而,董越立刻就拜道:“臣謹遵詔命!”
天子聽著滿意的點點頭,他又和其他博士們,說了些話。
找的也都是各自領域的領袖。
結果讓他很滿意,六經博士們的態度都是‘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若是臣子,他可能還會試探試探。
但這些讀書人,就不需要了。
這些笨蛋,還沒有學會撒謊和敷衍。
更沒有學會奉承與吹捧。
換而言之,今文學派的大儒們,已經攝於他的豐功偉績,俯首稱臣。
就像元鼎年間,他得到寶鼎後一般。
隻要未來不出差錯,不遭受毀滅性的挫折。
基本上,今文博士們起碼五年內會聽話,會主動維護他的地位。
這就夠了!
他需要的也隻是這個!
擺平了這些博士,在輿論方麵,漢室就會贏得一個有利的寬鬆局麵。
他微微鬆了鬆綬帶,滿懷壯誌!
……………………………………………………
幾乎與此同時,萬裡之外,玉門關之中。
一支漢軍騎兵,正護送著一個車隊,從關塞之中駛出。
當頭的漢將,跨在戰馬上,持著手裡的天子節,高高的舉起來。
身後,上千名騎兵,排成標準的戰鬥隊形,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呈扇形散開,警惕著可能出現的敵人。
三千步卒,則列著隊,簇擁著車隊,走向異域。
剛出玉門關不久,就有著數百名騎兵,從遠方出現。
一個戴著樓蘭國傳統氈帽的貴族,走在前方,見到漢軍立刻迎上前來。
“下國樓蘭相奢靡安,恭迎天使,恭迎我王……”他畢恭畢敬的跪到地上,將整個身子,都匍匐在漢軍的馬蹄前。
持著天子節的漢軍大將,策馬上前,來到他麵前,將手裡的節旄舉起來,高聲道:“奉大漢天子詔命,吾——漢假玉門校尉、車騎將軍長史趙充國,奉命護送樓蘭王子、漢諸邑公主,與歸樓蘭!”
奢靡安聞言,神色一凜,連忙拜道:“天子聖德,下國臣民,誠惶誠恐,感恩戴德……”
他抬起頭,看著麵前的這個漢將,他很清楚,此人是誰?
趙充國!
漢軍的第一猛將!
據說,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他曾與數百名漢軍騎兵,被數萬匈奴騎兵團團圍困。
但……
在這樣的絕境之中,他卻以自己的勇猛和膽色,率部突出重圍!
此戰讓他聞名天下,西域三十六國,更是將其視為神明一樣的人物。
據說連匈奴單於,也曾歎道:“匈奴為何不能有如充國一般的勇士!”
而他最近數年來,一直擔任玉門校尉,負責與樓蘭對口。
老國王在世之時,在其麵前,也是戰戰兢兢。
他和他的那支玉門校尉部,就是懸在樓蘭人頭頂的利劍。
老國王在臨終時,曾拉著他的手,告訴他:“我死,即迎漢質子歸國即位……漢國大,匈奴強,樓蘭小國,置於兩大國之間,若欲求存,必兩屬方能自安……”
“而漢人強,其兵悍,且近我國,若不能安其心,則樓蘭必亡也……”
“故,樓蘭欲安,當親漢而不惡匈奴也……”
可是……
現在,奢靡安看著那殺氣騰騰,精銳無比的漢軍。
心裡麵有著無數的疑問。
樓蘭,真的能在這樣的強國、強軍麵前維持相對獨立和存在嗎?
如此的龐然大物,恐怕隻是張張嘴,就能將樓蘭吞下去。
而自己,又沒有先王那樣高超的手腕,可以在匈奴與漢之間維持巧妙的平衡。
況且……
現在,漢天子將一個公主,一個帝姬,放到樓蘭。
這是樓蘭的無上榮譽!
自漢匈開戰以來,西域列國,隻有烏孫能與漢和親,得漢公主!
而現在,樓蘭這樣的小國,也能有公主下嫁!?
這是樓蘭的榮譽!
西域三十六國,人人豔羨。
樓蘭人自己也是無比驕傲。
可……
這也是大大的禍患!
一個漢公主在樓蘭,其地位,將遠超曆代樓蘭王後,甚至說不定可以以王後之名,淩駕於國王之上。
更麻煩的是——漢家公主,沒有一個等閒之輩。
烏孫的解憂公主,整個西域誰不知道,那是一個厲害角色?
連匈奴人,也奈何不得了她!
更何況,樓蘭這樣的小國?
“唉……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奢靡安在心裡哀歎著。
他也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
西域諸國,除了烏孫國力強盛,可以在漢匈之間擁有靈活地位外。
其他小國,都是這樣。
在兩個龐然大物麵前,所有人都隻能瑟瑟發抖,誠惶誠恐。
而他們的命運與未來,從來都不歸他們自己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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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身後,被漢軍團團簇擁著的一輛華麗馬車上。
諸邑公主劉璿,一身華貴的公主冠冕。
身為大漢帝姬,天子之女,皇後幼女。
她本來是不可能下嫁夷狄之國的。
然而,命運弄人,讓她遭遇了巫蠱之禍,錯非侄子的大臣給力,她此刻已經和陽時一樣,被一杯毒酒送下黃泉。
可……
“本宮今日始知,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她微微踮起自己的腳尖,將頭探出窗外,仔細打量著這個異域國家的土地。
入眼所見,是青草連綿,是群山環繞,是流水潺潺,是一望無垠。
這個異國小邦,雖無中國之繁華,沒有長安和關中的富饒。
但卻也是彆有格局。
身為劉家的女兒,劉璿從小就生活在宮廷之中,學習了無數技能。
長大後嫁人,更是將這些知識與技能融會貫通於婚姻之中。
寡居之後,又學會了更多能力,點開了更多天賦。
作為女人,她的權力欲望和掌控欲望非常非常強!
這也是劉氏帝姬的天性!
所以,此刻,她嘴角溢出了一絲笑容。
一點也沒有流落夷狄的悲傷與落寞。
因為……
她知道,一個人口數萬,土地數百裡的國家,正在等著她去掌權。
呂後以女主臨朝,鎮壓中國,讓群雄俯首。
一直就是她崇拜的偶像。
魯元長公主和館陶長公主,長袖善舞,縱橫朝野,更是她羨慕的對象。
現在,她也有了一個向偶像們致敬的機會!
樓蘭雖小,但……她相信,在她手裡,一定能有所表現!
她要在這裡,向天下人證明——誰說女子不如男!
至於她名義的丈夫?
劉璿微微回頭,看向那個,蜷縮在坐位上,連看都不敢看她的所謂‘丈夫’。
那個被廷尉卿割掉了小勾勾的樓蘭王子。
“夫君為何如此憂傷?”劉璿笑意盈盈,坐到他旁邊:“是妾身服侍的不好,還是……”
安循看著自己麵前的這個嬌豔如花的漢家帝姬,嘴唇抖抖索索,連話都講不全了。
他不敢看自己的‘妻子’的眼睛,從長安到這裡,這一路上,對方的手段與威勢,已經在他心裡和身體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讓他明白了,什麼叫‘女人是老虎’。
劉璿看著這個連話都已經說不完整的‘丈夫’,輕輕笑著,拉著他的手,道:“夫君,一會可要聽話哦……要是不聽話的話,妾身可是會失望的……”
安循如蒙雷擊,連忙點頭,道:“公主請放心,我知道怎麼做……”
劉璿聽了滿意無比的點點頭。
怎麼對付男人,如何讓他們聽話,劉璿早已經無比熟練。
“真是要感謝那位張侍中呢……”劉璿巧笑嫣然的想道:“錯非是他,本宮如何能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