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說乘著車,急急忙忙入宮時,剛好看到到了天子的使者,在北闕城樓下宣讀詔命的情況。
然後,震天般的歡呼聲就像潮水一樣的響了起來。
上萬人,甚至更多人,興奮、狂喜和振奮的呐喊聲,如同海嘯一般席卷了整個世界。
韓說聽著這個聲音,看著這個情況,腳下都有些踉蹌,險些跌倒在司馬門下。
還好司馬門的校尉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他。
“多謝!”韓說回過頭來,感激的看了眼這個校尉。
若沒有被扶住的話……
他已經能知道,過些天,長安城的八卦黨就又要多一個新素材了——光祿勳在司馬門跌倒?為什麼跌倒?為何跌倒?
這些可怕的家夥,能借題發揮,腦補出無數個段子。
反正,現行的漢室製度與律法拿他們沒有一點轍。
太宗皇帝除民誹謗之罪,自那以後升鬥小民哪怕噴皇帝,也屬於‘細民無知抵死’,誰想借題發揮,那就是壞先帝法,亂國政了。
而士大夫公卿們,卻很不幸。
依然不能亂說話,如今公羊思想盛行,就更加不敢亂說話了。
因為,公羊學派主張春秋刺誅不及庶民。
於是,百姓享有全部言論自由,更引申幽厲之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教訓,認定百姓議論、諷刺和編排公卿士大夫,是天賦其權。
誰要堵百姓的嘴,請先從他們的屍體上跨過去。
所以,市井裡的八卦黨,越發猖狂,越發的無所忌憚。
彆說編排朝臣,給他們創造段子了。
現在,朝堂上三公九卿,誰沒一個綽號啊。
他這個光祿勳,就頂了一個韓龍陽的諢號……
但他能怎麼辦呢?
隻能聽之任之,甚至還得在心裡暗自慶幸,這些家夥手裡留情,沒有給他取更難聽的名號。
那校尉卻是笑著道:“不敢當光祿勳之謝……”
韓說卻是理了理衣冠,回頭看著遠方那些歡呼的人群,拱手問道:“校尉可知,天子之詔,其文為何?”
校尉見連光祿勳都如此客氣,連忙將自己所知的內容,對韓說說了一遍。
“石米過百錢者,以‘狡猾不道,壞律法’是處?”韓說聽著,眉頭緊鎖,心中更是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侍奉當今三十幾年,對於這位的脾氣和秉性,可以說了如指掌。
這一位陛下,出了名的犟脾氣,不撞南山不回頭,更是死要麵子!
這詔命一下,長安城裡,誰敢把米價抬過百錢,恐怕誰就得去死了。
禦史中丞暴勝之、執金吾王莽,這兩條惡犬,必定會忠心耿耿的執行他的命令,將長安盯死。
可是……
韓說更清楚,糧價的暴漲不可能因為皇帝勞資說不準漲就不漲了。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長安城裡不準漲價,大不了就不在長安賣糧,去城外的柳市與直市。
連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這位陛下會想不到?
“這其中究竟有何玄妙?”韓說皺著眉頭,在心裡想著。
可想來想去,他也想不到,在現在的情況下,這位陛下能有什麼辦法,破解當前的難題?
………………………………
就在韓說皺眉之時。
長安城籍田門外,北軍軍營中,一個使者策馬而來,手裡持著天子節旄,握著一封詔書,疾馳而入營壘。
“天子詔!天子詔!”使者下馬就捧著詔書,直入中軍大營,一邊喊,一邊奔跑。
早就已經在此做好了準備的一員大將聞言,立刻就帶著部將們列隊出迎,人人都穿著甲胄,全副武裝。
“末將射聲校尉郭虎,敬聞聖諭!”嘩啦啦,甲胄葉片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自昨日得到了少府卿傳來的命令後,屯駐在灞上訓練的射聲校尉所部全軍就立刻全副武裝,連夜拔營以急行軍的速度,趕到了此地待命。
使者高舉天子節,打開詔書,掃了一眼,然後高聲問道:“天子詔:射聲之士今安在?”
“夙興夜寐,整戈待發!”郭虎聞言,立刻與將官們單膝跪地,拔劍矗立。
“今關中夏災,百姓陷於水火,社稷有傾覆之危,宗廟有動搖之險,公等可能安宗廟、定社稷?”使者再問。
“肝腦塗地,粉身碎骨,死不旋踵!”將官們紛紛躬身,袒露左臂,高呼:“誓死效忠陛下!”
“善!”使者收起詔書,從懷中取出一個虎符交到郭虎手裡,大聲道:“天子命將軍,入城,進駐東市、直市,嚴肅紀律,督查不法,敢高價賣糧者、敢惜售者,皆案‘狡猾無道’是處!無糧者,察其家倉,有隱匿者按隱匿不法,欺君罔上論處!敢有抗拒者,格殺勿論!”
郭虎接過虎符,然後從懷中掏出另外一個,兩相查驗後,轉過頭麵向眾將:“天子詔令,射聲之士!入城!”
咚咚咚!
沉悶的戰鼓聲響了起來,一個又一個兵營之中,早就已經穿戴好了甲胄,弓滿弦,刀劍都擦的乾乾淨淨的士兵開始列隊。
射聲校尉,雖然全軍隻有一千五百人。
但是,這支部隊,卻是漢軍中絕對的王牌精銳。
幾乎每一個士兵,都是選自良家子,熟鞍弓馬之士。
身高不低於七尺三寸,虎豹熊腰,能開十石之弓!
哪怕是在戰場上,射聲校尉也敢以一敵十,追著上萬匈奴騎兵滿草原亂跑。
這支部隊的精銳程度,甚至不在當年李陵出塞的丹陽兵之下。
而現在,這支全副武裝的軍隊,遵從他們的君王的旨意,將槍口對準了長安九市的商賈。
轟隆隆的馬蹄聲,隨之而起。
排列著標準的作戰隊形,一千五百騎射聲騎士,首先從籍田門入城。
整個長安頓時大驚失色,無數人目瞪口呆。
也是在這時,他們才想起來了——劉家的皇帝,素來有耍賴的傳統。
當年劉邦這個無賴在沛縣跟人賭錢,賭輸就把桌子一掀不認賬了,十足的滾刀肉。
等他坐了天下,更是將這個性格發揚光大,說過的話和許下的承諾,都能原封不動的吞回肚子裡。
對於劉家來說,假如明規則我玩不過你,那我就把桌子掀了,用刀子和你講道理!
由是,無數人兩股戰戰,瑟瑟發抖。
一切權謀、算計與博弈,在明晃晃的刀槍麵前,猶如冰雪遇到陽光,瞬間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