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說說看,此番,那張蚩尤,哦,不,張侍中,將吾等召集至此,意欲何為?”一個身穿蜀錦的中年商人,擠到一個看上去似乎有著十餘人的小圈子裡問道。
這些人回過頭,看到這人,都是露出笑容,拱了拱手,道:“原來是賀公……”
雲陽賀氏是近年來新崛起的關中大賈,其主要以織絲業起家,在不過十年中,就已經發展成為關中有數的豪商。
有傳言說,賀氏與甘泉宮的女主人關係密切。
甚至賀氏本身,隻是彆人的白手套。
這個中年富商,雖然非是雲陽賀氏的當代家主,卻也是賀家的頭麵人物。
據說,還有機會角逐一下未來的賀家家主之位。
在場眾人,誰敢不給他麵子?
不過,卻也隻是給點麵子而已。
畢竟,宮裡的事情,誰說得準?
且當今這位陛下,還能活幾年,也沒人能猜得到。
“賀公在新豐也有置業?”有人好奇的問道。
“嗯……”賀姓富商矜持的點點頭:“吾前些時日,剛剛在那工坊外圍,買了十五畝宅地,打算造個工坊,雇上三五十工人,也算是響應聖天子之詔……”
“賀公真是出手闊綽,十五畝宅地,怕是雇工百餘了……”有人聞言讚道。
“不敢,不敢……隻是順勢而為,順勢而為……”賀姓富商連忙謙虛起來。
講老實話,像他這樣的富商,之所以選擇來新豐投資,其實……
純粹是被逼無奈,不得不來。
當初,楊可玩告緡,可是嚇壞了整個天下的商人。
而那次風波,更是用鐵一樣的事實,向整個天下商人做出了宣言: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自那以後,天下商人立刻聰明了許多,也精明了許多。
像國家大事,特彆是天子的號召,哪怕再不情願,也都得意思意思。
不會有人再想看到第二次告緡了。
如今,在此聚集的豪商,有差不多一半,最初都與賀姓富商一般,純粹隻是來花錢消災的。
這些錢砸進去,就算全虧了,他們也權當孝敬天子了。
隻是,來到新豐以後,大家就看到了少府的那個超級工坊在建設。
商人對利益的追逐,可比狗鼻子還靈。
隻是估摸了一下那個工坊的規模,許多人的心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
一個超級工坊?
那可是需要海量的資源和消費品來支撐的。
故而在短短十日之內,工坊附近土地,漲的比饑荒時期的粟米還快。
隻是眨眨眼,價格就翻了十倍。
賀姓商人買那十五畝宅地的時候,當時其地價才不過五六千錢一畝。
而現在,已經漲到了五萬以上,甚至接近六萬的地步!
這賺錢之快,讓他都有些目瞪口呆,甚至有種‘是不是以後乾脆做買賣土地的生意算了’的衝動。
十天翻十倍,這可比將絲綢從關中運到西域諸國的利潤還高。
而其風險與成本,卻幾乎是零。
除了賀姓商人,其他人也都各自在這工坊附近或者外圍買了宅地。
收益最少的,到現在都賺了三五倍。
這賺錢賺的太快,讓他們反而心裡麵打鼓,忐忑不安起來。
總覺得,這樣子是不是太誇張了?
會不會被廷尉啊執金吾啊請去喝茶。
這個心理在接到新豐縣縣衙的請柬後,格外沉重起來。
百年來,漢家商人們經曆過輝煌,也嘗過苦澀。
對於官府,每一個人都有著深深的畏懼與忌憚。
而官府是什麼德行?
大家更是清清楚楚。
除了在邊塞地區,地方上的官府對於商人格外歡迎和看重外。
內陸沿海富裕地區,誰不是把富商當成年豬肥羊?
還沒乾什麼呢,就隔三差五想要褥羊毛。
今天,我家小妾過生日,明日吾家泰山生辰,後天就是某某地區要修路啊鋪橋啊。
總之,這錢你是孝敬了也得孝敬,不孝敬更需要孝敬。
關中雖然吃相要好看一點,關中商人們各自身後也都站了一兩個保護傘。
隻是……
現在要來褥羊毛的,可是長孫殿下和那位‘張蚩尤’啊!
隨便捏一個出來,被說他們了,就是他們背後的靠山也是hold不住啊。
沒看到,得罪了這個張蚩尤後,連丞相都保不住自己的兒子和孫子。
甚至眼看著丞相連自己也要保不住了。
大家消息可是靈通的很!
就在前兩日,天子下詔給前來長安朝請的昌邑王劉髆時,就特彆指責了一番丞相公孫賀,說他‘逆絕朕意’還‘不修聖道’。
雖然沒有明說,但實則卻是磨刀霍霍。
於是一日之間,三十五位大臣上書彈劾丞相公孫賀‘教子無方’‘曲解聖意’‘無佐君父’。
公孫賀下台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現在來看,他能做最後爭取的,大約也隻是一個體麵的下台方式而已。
而麵對一個能乾死太仆,讓丞相下台的恐怖存在。
大家覺得,對方若是想要褥羊毛,大家除了乖乖躺下,閉著眼睛接受外,似乎是沒有彆的選擇了。
難道還有誰敢反抗不成?
怕就怕對方不僅僅隻是想褥羊毛!
想著這事,無數人都是心頭焦慮,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
而在另外一側,氣氛則截然不同。
十幾位富商,濟濟一堂,有說有笑的圍繞著一個看上去木訥的粗矮男子。
“袁公真是有福氣呢……”有人笑著阿諛著:“不僅訾產最富,就連兒子也是生得好啊,居然拜入了張侍中門下……”
“可不是嘛……”有人接口說道:“袁公子,自幼聰慧,機靈無比,吾等看在眼裡,早知公子必是龍鳳之姿,有鴻鵠之誌也!”
而被他們圍在中央,作為主心骨的,當然是現在的關中首富,甚至可以說是天下首富袁廣國。
袁廣國聽著眾人的阿諛奉承,心裡麵與吃了蜜糖一樣,隻是不住的謙虛道:“不敢,不敢,犬子頑劣,承蒙侍中不棄,列入門牆,僥幸!僥幸而已……”
這話卻是真的!
袁廣國心裡現在真是慶幸不已,還好自己那個紈絝子,有些機靈,見機得快。
不然,現在袁家恐怕……
而袁常既成為了那個張蚩尤的門徒,自然袁廣國自動自覺的將自己看作了‘張係’。
主動的將自己與對方捆綁到了一起。
不僅僅承攬了三千萬的借貸,還包攬了八千萬的‘債券’。
當初,還有人嘲笑他,說他這是‘甘為走狗、鷹犬’。
而那些錢,也必定要打水漂。
但現在呢?
袁廣國昂起頭,環視著這個廳堂之中的商賈。
現在,有無數人都在爭相搶購當日他賣出去的債券。
一張麵值十萬錢的新豐債券,現在在市場上已經炒到了十五萬錢一張,有價無市,供不應求!
因為,長安公卿貴族列侯外戚們,人人都需要!
就連剛剛入朝的士大夫和諸王王子、大臣也都需要。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夠在進宮麵聖的時候,身上有一張類似的債券,然後恰到好處的被天子發現。
這樣,自己就能在天子心裡留下一個好印象,一個忠臣的印象。
於是,那些嘲笑他的人,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而他袁廣國,更因為這個事情與之前廢奴風潮時的主動行為,在天下人麵前大大加分。
現在,他袁廣國再非過去那個人們印象裡的富商、首富。
而變成了‘義商’。
什麼叫義商?
孔子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春秋說:河海潤千裡。
隻要能維持住這個義商的人設,那他袁家就可以成為端木賜一樣的家族。
我是商人,但我是義商。
在如今這個原心論罪的時代,隻要有義,那就仁者無敵!
正想著此事,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喧嘩。
有讚禮者高聲頌道:“長孫殿下駕臨!”
“侍中領新豐事張公駕臨!”
“少府考工丞成公到!”
“諸公出迎!”
眾人立刻提起綬帶,爭相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