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節 長樂宮宴(4)(1 / 1)

陳惠瞬間就坐蠟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色更是一片煞白。

更要命的是——他還聽到了衛皇後的聲音。

“陳詹事!”衛皇後語氣裡帶著濃濃的不滿:“不得對侍中無禮!”

他回過頭去,看到了在他對麵的丞相葛繹候公孫賀和太仆公孫敬聲,正用著吃人般的眼神,惡狠狠的盯著他,似乎恨不得將他撕碎。

這是什麼情況?

丞相和太仆,不是應該痛恨那個張子重嗎?

他們難道不應該欣賞自己的行為嗎?

但他那裡知道,現在,公孫賀恨不得將他剁成肉泥!

“蠢貨啊!”公孫賀咬著牙齒,看著陳惠——這個他過去還覺得聰明,但如今,卻已經變成他眼裡世界上最蠢的人。

要不是陳惠之父是陳掌,公孫賀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有這麼蠢的人嗎?

難道他不知道,現在就連他這個丞相,也不得不卑躬屈膝,來請皇後做東,來化解仇怨了?

區區一個長樂宮詹事,算那顆蔥啊?

更要命的是,被陳惠這麼一鬨,原本不說化敵為友,最起碼可以暫時在表麵上讓公孫氏去一大敵的和解宴怕是要憑空多生曲折了。

想到這裡,公孫賀的牙齒就咬的咯咯咯的響。

而在公孫賀身側的公孫敬聲更是麵目猙獰,仿佛陳惠與他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般!

沒辦法!

他現在已經被執金吾盯上了。

準確的說,他已經被執金吾當成獵物了。

在兩個月前,執金吾的緹騎監視他還要掩飾一下,打扮成販夫走卒。

但現在,他們光明正大的在太仆官衙外麵晃悠了起來。

隔三差五就有執金吾的官吏上門點名要各種卷宗和文牘。

而通常每當執金吾表露出這樣的態度時,就意味著在實際上執金吾已經掌握了這個貴族官員的全部罪證。

之所以不抓他,隻是因為沒有得到命令而已。

顯而易見的,他的小命已經危在旦夕了。

在這樣的生死存亡之時,公孫敬聲已經不敢想象,在天子麵前,還有一個敵視著他,可以肆無忌憚的正大光明的詆毀和說他壞話的侍中官。

再不跟他和解——至少是表麵的和解。

公孫敬聲覺得自己很可能得去船獄衙門的大牢過年,和他兒子公孫柔一起歡度新年了。

故而,公孫敬聲對陳惠的恨意和敵意是直接寫在臉上的。

甚至就連衛皇後,也是怒意顯現於言表。

沒辦法!

這裡是長樂宮,是永寧殿!

要是萬一這個年輕的侍中官在這裡受了委屈,傳到天子耳朵裡,天子會怎麼想?

哦……

衛子夫,你是不是覺得朕一直以來冷落了你?所以心懷怨懟啊?

不然皇後家臣何以針對朕的侍中?

那皇後要不要朕給你推薦一位大文豪,學當年的陳皇後,再寫一篇《長門賦》?

這位陛下,最恨的就是他的後宮妃嬪不安分,特彆是皇後不安分!

即使天子大度,不去這麼想,但長樂宮詹事怒懟天子侍中這樣的事情,隻要傳出去,也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

所以,她不得不立刻表明態度,甚至不得不馬上和陳惠劃清界限。

“淳於夫人……”衛皇後緩緩的吩咐:“詹事陳惠咆哮殿堂,於本宮之前無禮,通知少府卿,除詹事陳惠宮籍……”

“諾!”淳於養雖然稍有驚訝,但立刻就領受了命令。

陳惠聞言,滿臉的不可思議,整個人更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

他最大的依憑,來自於他是皇後家臣,長樂宮詹事。

有了這層身份,他的安全才有保障。

但現在卻被皇後直接擄奪了宮籍。沒有宮籍,就沒有一切!

換而言之,自己最大的依憑,在這一刻已經悄然消失。

“皇後!”陳惠一下子就急了。

若被長樂宮除籍,他彆說出名了,恐怕連生計都是一個問題。

但衛皇後的態度,卻是堅定不已。

她輕輕揮了揮手,立刻就有殿中的武士上前,將陳惠架起來就往外拉。

“皇後開恩啊,求皇後看在我父的麵子上開恩啊!”陳惠驚恐的大喊大叫,甚至不惜抬出了他最大的依仗。

陳掌就是陳惠的養父,曾任長樂宮詹事、太子家令等職務——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層身份:衛少兒的丈夫。

不過,衛少兒嫁給陳掌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四十歲了。

所以兩人並沒有生下子嗣。

因為無子,不得已陳掌隻好從自己的兄弟的子嗣裡抱養了一個作為兒子。

也是因為這層關係,陳惠才能當上長樂宮詹事,甚至可以出席今夜的家宴。

可惜,這在過去,百試百靈的絕招,在今天卻沒有了分毫用處。

衛皇後堅定無比的揮了揮手。

哪怕陳惠的養父陳掌在此,她也會這樣抉擇。

自建元年間入宮至今,這數十年的宮廷生涯,起起落落,讓衛皇後深深的明白了一個真理——在這個宮廷之中,態度最重要!

當今天子,也向來隻看彆人對他的態度。

這三十年來,為何是她坐在這長樂宮,而不是其他受寵的妃嬪?

為何無論是王夫人還是李姬還是當年號稱‘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李夫人,始終無法動搖她的皇後位置?

除了她是太子的生母,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衛皇後在所有涉及天子,她的丈夫的事情上采取了‘天子無小事’的態度。

始終尊重和服從天子的意誌!

就像今天,陳惠剛剛起了要和天子寵臣彆苗頭的念頭。

衛皇後立刻就做出決斷!

而且是不留任何情麵的決斷!

就連張越都看得目瞪口呆,深深感受到了衛皇後的尊重。

於是,他立刻拜道:“皇後厚愛微臣,臣感激涕零,一切唯願從皇後之命!”

這也是他現在唯一能做,也是最為正確的選項。

不然,他難道還能說不行?

那不是給臉不要臉嗎?

衛皇後聞言,終於露出笑臉。

就連太子劉據,也開心了起來。

整個殿中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融洽起來。

公孫賀父子更是笑的合不攏嘴了。

他們現在甚至覺得,似乎應該好好感謝一下陳惠。

在他們父子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又該如何開口的時候。

詹事陳惠,以大無畏的精神,主動用自己的前途和未來,給他們父子解了圍。

這是什麼精神?

這是仁義忠勇的儒家精神啊!

公孫敬聲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去送一個一噸重的獎章給陳惠。

救命恩人啊!

當下,丞相公孫賀立刻就拉著自己的兒子公孫敬聲對張越微微拱手,道:“老朽公孫賀,久聞張侍中年少有為,賢能無雙,早欲相見,以解往日誤會,今日蒙皇後居中調節,幸甚!幸甚!”

公孫敬聲更是立刻恭身道:“在下公孫敬聲,往日與侍中多有誤會,概因不孝子公孫柔跋扈,仗勢欺人,在下已經狠狠的教訓過他了,國法也必將給與他製裁……”

張越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兩個人。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丞相葛繹候公孫賀和太仆公孫敬聲。

說老實話,公孫賀父子的賣相絕佳。

公孫賀雖然看上去已經七十多歲,白發蒼蒼,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

但是……

他的髯須修長,身形健壯,看上去頗為強壯,眉目慈和,仿佛一位溫良長者般,說起話來更是帶著些溫暖,很有感染力。

哪怕就是公孫敬聲,也沒有想象中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樣子。

相反,這位漢家太仆,儀表堂堂,行至有禮,看上去風度翩翩,很有些味道。

不過想想也對。

這位太仆,可是睡了好幾位大漢帝姬的風流人物。

若沒有幾分賣相和實力,豈能如此?

就聽著公孫賀道:“前時侍中曾讓執金吾行文丞相府,請調長水隧營,丞相徽事王繪等人,以為侍中與吾有隙,就自作主張,擱置了侍中的公文,吾已經狠狠的教訓了丞相府相關官吏,開革了自作主張的徽事王繪等人,命丞相長史星夜趕工,目前已經將侍中的公文下發到長水校尉處,相信用不了幾日,長水隧營就能趕赴新豐,聽命侍中!”

張越聽著,嘴角一笑。

又是這一套臨時工替罪?

他實在太熟悉了。

不過,他也不打算點破,畢竟,皇後和太子就在旁邊看著呢。

於是拜道:“下官惶恐,安敢勞煩丞相?丞相厚愛、關心新豐之事,下官必定將之轉告新豐上下吏民!”

公孫賀一聽,歡喜的不得了。

新豐!

在過去或許不值一提,他連看都懶得看。

但在如今,隨著張越與天子前日的對奏還形成了係統,可能變成政策後。

新豐就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蛋糕。

傻子都知道,隻要摻和到其中,分潤到功勞,那就是潑天的政績!

特彆是對於公孫賀來說,他迫切需要一個切入點,來證明他這個丞相確實是非常非常關心‘新豐建設’尤其是‘新豐三年小康治’建設的。

隻是沒有借口和理由啊!

如今,聽了張越的話,他立刻就將所謂的麵子、體統丟到了爪窪國,馬上就打蛇隨棍上,笑著道:“侍中言重了!本相受命天子,輔佐天子以治天下,一直以來致力於佐君致太平,新豐之治乃國之大事,本相重視非常,已經命令丞相府各司曹有司,在律法、製度允許的範圍內,對新豐的任何事務,予以最大便利!”

“本相還將行文九卿有司,命各有司在律法製度範圍內,儘一切可能協助新豐事務!”

公孫敬聲也跟著馬上道:“侍中足下,本官也已經下令太仆有司,對於新豐縣提出的一切要求和問題,給與最大便利和幫助!”

在這一刻,曾經的仇怨與過節,都仿佛已經煙消雲散。

公孫敬聲甚至都忘記了,張越將他兒子搞進了執金吾的事情。

若有可能,公孫敬聲甚至可以去船獄衙門殺了公孫柔,以換一張參與‘新豐小康事業’的門票。

沒辦法!

或許張越描繪的其他事情,都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大餅。

但是……

新豐三年內達到小康之治的初級階段,卻是板上釘釘,一定成功的事情。

甚至,小康之治的中級階段,也未必不能達到。

集中全國力量來辦大事的政策,可不僅僅隻有後世人乾過。

漢室也乾過。

而且,年年乾!

高帝有長陵,太宗有霸陵,先帝有陽陵,當今有茂陵。

都是集天下財富人力,建設一個地上太平世界的典範。

有了這些珠玉在前,新豐的事情就不可能失敗!

公孫賀甚至覺得,都不需要三年,明年這個時候,新豐就能初步完成目標了。

三公九卿有司衙門一起使勁,天下支援,要人給人,要錢給錢。

什麼事情辦不成?

現在,公孫賀怕的不是新豐的建設失敗,他怕的是張越不肯讓他加入其中分一杯羹。

尤其是公孫敬聲,哪怕現在張越讓他學狗叫,才肯讓他加入,說不定他能當眾學狗叫!

沒辦法!

現在,執金吾盯的這麼緊,想活命,唯一的途徑就是拚命去拍當今的馬屁。

而新豐現在就是當今的癢癢處,更是天下人的癢癢處。

張越聽著,卻是笑著拜道:“丞相、太仆厚愛,下官替新豐萬民謝之……”

“不過……新豐欲求大治,隻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奮鬥得來……”

“下官以為,若是依賴外力太深,縱然一時有幸,也不過是空中閣樓,水中月,鏡中花罷了!”

開什麼玩笑!?

這塊蛋糕,這個小康世界的功勞,張越才不會輕易與人分羹呢!

大家非親非故,從前還有仇怨,為什麼要分給你們?

再說,張越也不覺得,公孫賀父子能幫他什麼忙!

不搗亂就是對他和新豐的最大幫助了!

公孫賀父子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張越又不是沒聽說過。

而且,張越所言也自是有道理的。

倘若新豐未來的成就是建立在來自天下的供養上,那麼,新豐縣建設的再好,在天下人看來,也不過爾爾,更重要的是,假如自身沒有造血能力,一旦沒有了政策照顧和傾斜,要不了幾年就要原形畢露。

到那個時候……

隻有依靠自身,建立起良性循環,才能有未來,也才能有借鑒和模仿價值。

用資源堆,豬都能堆出一個貌似好看的東西!

但那沒有任何價值,也不具備任何說服力。

當然,張越也不是吃獨食的人。

他知道,吃獨食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況且,新豐縣和未來關中的建設,也確實離不開五湖四海各行各業黑的白的紅的種種利益集團的支持。

一個好的改革,應當讓儘可能多的人受益,特彆是在初期,應當以不激化矛盾為主。

有好處,大家一起排排坐,赤果果才是王道。

但那應該有一個起碼的態度和姿態。

像公孫賀父子這樣明顯的投機者,還是得了吧。

到時候好處給了,自己卻說不定還要惹上一身腥。

公孫賀和公孫敬聲聞言,卻是頗為尷尬,但公孫賀畢竟是沉浮數十年,從建元年間活躍至今的老牌政客,各項政客天賦都已經點滿了。

所以,他立刻就笑著圓場道:“侍中不必忙著拒絕嘛……本相和太仆的態度,是不會改變的,隻要新豐有任何要求,丞相府和太仆有司,都會竭儘全力的……”

隻是在心裡麵,公孫賀已經是暗恨不已,惱怒無比了。

殿中其他衛家成員和衛氏的親戚們也都是沉下了臉。

他們之所以願意來此,給張越來做陪襯,要的不就是拿到一張入場券,大家一起排排坐分果果嗎?

譬如說在新豐那裡掛個名啊,或者占個坑啊,撈點好處啊。

但沒有想到,張越竟然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立刻,無數人的眼神都變了。

“這個張子重難道想學當年的霍去病?”有人心裡麵暗罵著。

霍去病在天下其他人眼裡或許是大英雄、大豪傑。

但在衛家的親戚裡,這個親戚卻是一個大大的壞蛋!

他隻顧自己飛黃騰達,卻不管親戚們的死活!

他從不帶親戚們一起立功,甚至拒絕任何裙帶關係。

很多人的父輩都曾經被他罵的狗血淋頭,然後一腳踹出了軍隊。

不知多少人,在心裡麵恨他入骨。

所以,當年霍去病一死,許多人彈冠相慶,暗地裡大唱讚歌。

“霍去病可是隻活了二十四歲!”有人在心裡輕聲說著。

霍去病真的隻是暴卒嗎?

他的遺腹子霍膻也真的是死於疾病嗎?

或許這個問題,有人能解答。

但,他們是不會說的,死都不會說。

而現在又有一個人,一個新貴,不肯帶他們一起升官發財,這些人立刻就咬著牙齒,暗恨不已。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宦官躡手躡腳的走進來,他神色慌張的走到衛皇後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衛皇後的臉色立刻劇變。

“執金吾來了?”

“如此深夜,執金吾來長樂宮做什麼?”

聽到衛皇後的話,殿中其他人立刻色變。

執金吾!

沒有外戚貴族願意聽到這三個字,特彆是在這樣的深夜!

因為,漢家執金吾一直有傳統——半夜抓人。

而每一個落到執金吾手裡的人,基本上都不可能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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