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越和張越在集賢館門口這麼一番操作,彆說是做客太學的延年公子了。
就是整個太學上下,也都是目瞪口呆!
什麼情況?
呂溫撓了撓頭,臉色頗為尷尬。
這一聲不響的,張侍中就變成張師叔了?
那自己還怎麼去挑戰他?
雖然說,呂溫已經差不多認命了,自己這輩子要活在對方陰影下。
但他還是存有希望的。
人總歸是要有夢想的嘛!
就像當年,吾丘壽王直麵平津獻候公孫弘,以弱勝強,不還是抓住機會贏了一次嗎?
但現在……
呂溫卻隻能仰頭望蒼天。
他知道,這輩子估計也沒有希望能討還當日之敗留下的陰影了。
雖然說,對於儒生而言,學無長幼,達者為先。
但尊卑也很重要!
若這個侍中官,成為了董公的再傳門徒,就等於是自己的師叔,見了麵得稽首再拜。
再也沒有機會找回場子了!
不過……
少許的失落過後,隨之而起的卻是濃濃的振奮之情!
公羊學派自董公病逝,已經沉寂很久了。
沉寂的緣故,除了在學術和思想上陷入了桎梏和瓶頸外,最重要的是缺乏一個在高層的代言人!
腰杆硬不起來!
說話的聲音也不敢過於聲張。
但,如今有了這麼一位深得天子寵幸的小師叔。
哼哼哼!
說話的聲調,恐怕立馬能高三調!
同時,公羊學派也將獲得更多資源!
簡單的來說就是錢!
這個世界上,學派思想的競爭,歸根結底,是錢和資源的爭奪。
毛詩學派為何能從無到有,在不過三十餘年間,發展成為天下有數的大學派?
靠的就是河間獻王賣肝賣腎的鼎力支持!
齊詩學派過去為何興盛無比,如今又為什麼衰落了下去?
因為支持齊詩學派的楚元王一係絕嗣,沒有金主支持,自然而然就沒有辦法大量招生,維係學派的活力和影響力了。
說的直白一點,公羊學派的霸業,也和五銖錢密不可分!
有錢才能搞教育!
沒有錢,哪怕是孔子,也要困於陳蔡之間。
賢如曾子,也不得不盜羊充饑!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現實!
所以,在短暫的驚愕和失神過後,太學上下,都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大家都很清楚,這個‘小師叔’隻要正常發展和升遷,未來遲早可以位列三公。
而且是實權三公!
手指縫隨便漏一點,就夠大家發達的了。
更緊要的是,有了這個關係,以後大家就可以多走動,多來往,多請教了。
誰能阻止一位‘一心向學’的太學生去請教自己家的‘師叔’呢?
這請教的多了,就可以以弟子自居了。
然後,自動的就成為了張係的嫡係。
然後,自動的就獲得了加持,無論出仕還是做學問,都是無往而不利!
於是,眾人紛紛起身,走出門,來到董越身後,麵朝張越,拜道:“弟子等拜見張師叔!”
旁的不說,先把名分定下來,再論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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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年公子尷尬無比的看著這一切。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他還是人生贏家,笑傲於太學之中,意氣風發,仿佛成為了世界中心。
若他昂著頭,走出太學大門。
這聲望和名聲,立刻就能蹭蹭蹭的向上漲。
然後說不定就能順理成章的讓天子和朝堂諸公知道——毛詩傳人延年公子已至關中,其才學無雙。
說不定有機會可以麵聖,甚至於接近太子、長孫。
可哪成想,半個時辰之後,風雲突變。
一個年紀比他還小的年輕人,隻是來到太學,什麼事情也沒有做,就搶走了他的全部風頭!
他今天的全部努力和心血,隨著他的到來,付之東流水。
在董越代父收徒的這個大事的洪流中,沒有什麼人會來關注他的這些小小作為。
更可怕的是——這個人還是毛詩棄徒!
毛詩學派棄之以為蔽履,而公羊學派卻重之,當成了寶。
若此子未來沒有什麼成就也就罷了。
一旦有所成就,毛詩學派和他的老師的臉,恐怕就要被抽腫。
天下人都會說:貫長卿有眼無珠,見賢不能納。
“老師命我入關,乃是為了此子……”延年公子在心裡想著:“若此子成為董仲舒再傳弟子,老師名聲恐怕要受汙,毛詩發展也要遇到挫折!”
這樣想著,他就硬著頭皮站起身來,走出集賢館的帷幕,來到門口,望著那個被數十人簇擁著的年輕侍中官,他忽然出聲道:“董公為天下名士,何故阿諛權貴,取媚貴人?”
“晚輩恐天下以為董公無儀無止也!”
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足夠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董越聞言,疑惑回過頭來,眼神中分明寫著:這是我公羊學派的家事,輪得到你來管嗎?
不過,對方的話中的指責,卻讓董越不得不慎重對待。
無儀無止可是詩經中罵人最狠的幾句話之一了。
所謂,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對於儒生們來說,這種指責,可比紮小人,行詛咒還要惡毒和恐怖!
“延年公子,此乃我公羊學家事也!”呂溫立刻就道:“公子外人,安能評論?”
“且張侍中允文允武,才義兼備,堪稱當世奇才!”
“奇才?”延年公子也是沒有辦法,他知道,自己必須拚儘所有,至少在現在拖住這個事情。
不然,等他們搞成了,那就不管用什麼辦法都無法挽回影響和損失了。
所以,他無奈,隻能道:“請恕在下不曾有聞!”
“至於所謂貴門家事,晚輩以為不然!”
“董江都,天下名儒,為儒門長者,非隻為貴門之長也,亦為天下之師長也!”
“吾雖不肖,亦尊而敬之!今董公屈節以事權貴,吾如何不能評判?”
呂溫還要再辯,甚至準備讓人將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綁起來,免得他搗亂,就聽得張越笑道:“閣下可是毛詩學派高徒,人稱‘延年公子’的解延年解生?”
事實上,此刻在他眼裡,整個世界都隻剩下那個白衣飄飄的年輕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