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八節 影響(1 / 1)

蹬蹬蹬,樓下的士兵,已經快要走上樓梯了。

江充內心,就像被戰鼓錘了一般。

在這刹那,他內心閃過好幾個選擇。

舉手投降?

這看上去是最佳選擇,但實則是最差勁的選擇。

落到執金吾手裡的人,每一個最後都會深深後悔。

臨江哀王劉榮,當年落到了中尉郅都手中,竟隻能選擇自殺,才能結束噩夢。

連堂堂的皇長子,都求生不得,他不過是一個棄子而已。

怎麼可能有活路?

況且,江充深知,哪怕有活路,他的朋友們也不會允許。

反抗?

江充雖然對於自己的格鬥技巧有所自信,能放到三五個大漢。

但,在執金吾的緹騎麵前,他根本沒有任何把握。

更何況,這外麵的緹騎,足有百餘人之多。

他再強,也是送死而已。

逃跑?

怎麼跑?往哪裡跑?

就算一時逃出了酒肆,也終歸會被追上。

兩條腿不可能跑得過四條腿!

那麼……

江充深深的吸了口氣,望著街道上的那個年輕的侍中官。

他知道,他隻有一個選擇,最後的生機。

挾持人質!

他輕輕站起來,假裝要下樓,卻忽然一個健步,衝向了酒肆的欄杆,然後跳了下去。

“什麼人?”樓下的緹騎,自然馬上就發現了他。

“站住!跪下!”一個軍官大聲嗬斥。

但江充充耳不聞,落地後,一個踉蹌就衝向了他選擇的目標。

張越自然也發現了他,扭頭看過去。

江充拔出自己的佩劍,長嘯一聲,衝了過去。

他知道,他的生存幾率是萬分之一!

甚至可能是十萬分之一。

但……

“我已經給人當了一輩子狗……”江充獰笑著:“現在,我想當一次人……”

“格殺勿論!”慌亂中,一個軍官下令。

沒辦法,這個來曆不明的刺客,衝向的目標是執金吾和侍中官。

彆說讓他成功了,哪怕是讓他接近了這兩個大人物,他們這些軍官都是死罪!

立刻,十幾個訓練有素的弩手,馬上將弩機瞄準了目標。

噗噗噗噗!

隨著一陣陣低沉的弩機擊發聲。

江充立刻就被射成了馬蜂窩!

整個胸口,幾乎都被弩箭射穿了……

張越此時才看清了對方的容貌。

劍眉方臉,看上去似乎有些熟悉。

而旁邊的王莽則同時驚呼出聲:“江充?!”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這個舊日權傾朝野,曾經讓整個長安貴族和公卿都忌憚不已的水衡都尉,現在已經被弩機攢射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沒辦法,太近了!

最多不過十步!

在這個距離上,執金吾的緹騎們裝備的三石弩的威力,已經堪比後世的手槍了。

在強勁的動能下,弩機射出的箭矢,甚至可以穿透三層皮甲,取人性命!

王莽策馬上前,低頭看著倒在血泊中的江充。

他知道,事情麻煩了!

能夠將江充都當成棋子使用的陰謀集團?

恐怕,這個集團的規模,遠超自己的想象。

“立刻派人將此間的事情報告天子!”王莽下令:“同時,嚴查全城!”

張越策馬走到江充麵前,望著已經隻剩下本能掙紮反應的屍體,他低下了頭。

猶記得曾幾何時,這位直指繡衣使者,對他而言,就像是不可戰勝的巨人一般。

但現在,他卻躺在血泊中,死的不能再死。

“這就是官場,就是政治嗎?”張越在心裡問自己。

一步錯,步步錯,最終無可挽回,身死族滅,一切陰謀也好,榮譽也罷,儘付諸東流水。

而在原本的曆史上,這個現在倒在血泊裡的男子,卻將掀起有漢以來最殘酷也是最恐怖的宮廷動蕩。

太子據被他逼反,被迫起兵。

長安城流血十餘日,死者以數萬計。

朝野上下內外,所有的太子黨,全部被剿滅乾淨。

不止是穀梁和左傳學派損失慘重,近乎被滅絕了道統。

漢軍也損失無數。

大批的校尉都尉,被處死、流放、勒令解甲歸田。

曾經劉據到訪過的幾支漢軍,更是被徹底解散。

其中,甚至包括了功勳昭著的英雄部隊——屯駐於雁門關的句注軍。

這支從高帝開始,就負責守衛雁門關的功勳部隊,沒有戰沒在沙場上,卻被自己人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消失。

更慘重的損失來自於巫蠱之禍後持續動蕩的那幾個月。

在巫蠱之禍中靠著剿滅太子據的黨羽而幸貴的劉屈氂、馬通兄弟以及蘇文之屬,為了穩固位置,竭儘全力的不顧一切的找著所有的理由來清洗反對者。

短短數月,漢室的精英官僚係統,十去七八。

巫蠱之禍帶來的影響,還不止於此。

因為太子據掛了,所以,很多人生出了覺得自己也可以當皇帝的錯覺。

這直接導致了,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大漢帝國最精銳的軍團,帶入了死地。

一場巫蠱之禍,讓漢室中央損失了四分之一以上的文官,三分之一的學者,以及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精銳軍隊。

正因為損失如此慘重。

在武帝晚年的那最後幾年,漢室才不得不停下了擴張的腳步,蜷縮身體,舔舐傷口。

而得利最大的人是誰?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是烏恒人!

當漢室開始戰略收縮,並且放棄擴張,在草原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真空!

以張越所回溯的史料所知,在數年之中,烏恒人就從漢室的走狗,蛻變成為了一個草原上舉足輕重的勢力。

烏恒人的人口,在五年內,就從不過二十餘萬,猛增到了四十多萬!

與此同時,匈奴人也趁機反撲。

矗立在漠北地區,長達二十餘年的範夫人城旋即失守。

然後,匈奴的勢力,全麵滲透進入了已經被漢軍驅離的許多地區。

而現在,發動並且引爆巫蠱之禍的罪魁禍首,卻在他還沒有來得及作惡的時候,就死在了這裡。

籠罩在長安上空的噩夢,似乎正在漸漸消散?

隻是……

張越看著江充的模樣,這個昔日的水衡都尉,現在身上連半件像樣的東西也沒有。

他的屍首,很可能會被丟去亂葬崗,給野狗啃食。

他的首級,可能會被掛到東市的市集上,震懾不法。

正應了韓非子的那句話:紂曾貴為天子,其死不若匹夫。

那麼問題來了……

是誰能讓堂堂的直指繡衣使者,淪落到這個地步?

又是誰有這麼大能耐,指使他、唆使他去做這些事情?

事實上,籠罩長安的陰霾,隻是消散了一點點。

張越知道,隱藏在背後的人,絕對不止史書上描寫的那些人。

在這其中上跳下躥,唯恐天下不亂的,也肯定不止是江充蘇文馬通韓說之屬。

說直白點,這些的分量還不夠!

也不可能搞出巫蠱之禍!

王莽檢查完江充的屍首,卻是抬起頭看著張越,意味深長的道:“張侍中不如你我一起草擬向陛下稱述的奏疏?”

張越輕輕點頭。

當江充死在這裡,而自己又抓了幾個活口的時候,張越就明白了。

無論他願不願意。

他必須,也隻能去懟死那些藏在背後或者浮在水麵上,妄圖顛覆國家,動亂國家的渣渣們。

這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更是為了那些可能會冤死在巫蠱之禍中的無數人。

想到這裡,張越就對王莽咧嘴笑道:“不知道王公有沒有興趣和下官一起輔佐長孫殿下,完成為陛下登基臨朝四十七周年獻禮的‘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和‘地理誌’的編纂工作?”

這一刻,張越感覺,自己似乎有種要化身楊三十六的感覺。

但沒辦法,這年頭,不結黨,不組成小團隊,不拉上一切可以拉上的小手,十之八九,可能會完。

王莽立刻,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固所願爾,不敢請也!”

於是,友誼的小船成員喜加一。

……………………………………………………

建章宮中,歌舞升平,鐘鼓齊鳴。

伴隨著歌舞之聲,群臣紛紛舉樽,向坐於上首的天子拜道:“臣等恭賀陛下回京……”

丞相公孫賀,更是匍匐著上前拜道:“陛下離京兩月,卻是年輕了許多,臣為天下賀!”

天子聽著群臣的阿諛,心裡麵也很享受。

恰在此時,一個使者急匆匆的走進來,走到天子身邊,恭身一拜,然後湊上前去低聲說了幾句話。

原本臉上還算有著喜色的天子聞言,立刻臉都青了。

啪!

他將手裡的酒樽丟在地上,然後,惡狠狠的看向了端坐在殿中一側的那幾個外戚。

全場都被嚇了一跳,人人側目。

“李壽!”天子猛然冷喝一聲。

一個大腹便便,看上去肉呼呼的貴族立刻趴到地上,哭著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朕記得,當初是你向朕舉薦的江充?”天子盯著這個人,冷然問道。

“回稟陛下,臣不記得了……”李壽搖搖晃晃了好一會兒,匍匐在地,似乎被嚇壞了:“臣近年來日夜沉迷於歌舞酒宴,從前的事情,都不怎麼記得了……”

“獨有對陛下的忠心,和對宗廟的忠誠始終銘記於心,請陛下明鑒!”

“哼!”天子冷哼一聲,對這個家夥,很不滿意。

但是,卻又不好發作。

畢竟,這個人,這個胖子,可是他曾經最愛的女人的弟弟啊。

而且是一母同出的同產弟。

念著他姐姐的情分,哪怕明知道這個家夥,每天都在花天酒地,甚至做了無數混賬事情,他都忍了。

但這一次……

天子已經忍無可忍!

“來人!”他揮手下令:“富春君年老昏聵,舉薦亂賊,不能奉宗廟,持國家之權,除其爵位,貶為公乘,命昌邑王派人入京,帶去昌邑養老吧!”

一句話之間,海西候李廣利的親哥哥,在長安城曾經舉足輕重,有著無數關係的富春君李壽就已經被踢出了長安。

“陛下!”李壽大叫一聲:“陛下饒恕啊!”

但,沒有人看到,這位富春君匍匐在地上的嘴角溢出的那絲笑容。

丟爵位?被趕出長安?

這算什麼?

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他微微轉身,看著那幾個端坐在坐席上,一動不動的朋友和親家們。

“大事就拜托諸君了……”李壽在心裡輕聲說道。

………………………………

江充行刺未果,被當場格殺的消息,立刻震動了整個長安,讓人目瞪口呆。

要知道,新豐縣才剛剛傳來‘張蚩尤’手刃刺客,擒殺八人的傳說。

人們甚至還沒有從此事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就又聽到了又一起刺殺事件。

而且還是一個國家的前兩千石,前直指繡衣使者刺殺侍中和執金吾的大事情。

一時間,無數人議論紛紛。

而江充的朋友們聽說了此事後,反應各不相同。

韓說聞訊,先是歎息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個雕像,哭了兩句:“次倩啊次倩,公何以丟下我一人在此塵世掙紮?”

旋即,他又笑了起來:“江次倩死的好啊……”

他起身,對人下令,道:“吾擔心次倩在九泉之下太過孤獨,讓人將次倩的家人,儘可能都送下去陪陪他吧……”

說完,他就又哭了起來。

但其他人就沒有韓說這樣傷感了。

許多宦官,甚至如釋重負。

江充一死,隻要把屁股擦擦乾淨,大家就又是天子的忠臣了。

不過,總有人是恐懼的。

“快點派人去太原……”戚裡的某個豪宅中,有人低聲說著:“去通知白家,馬上逃亡出塞……”

“恐怕白家跑不掉……”有人輕聲異議。

“我需要他跑掉嗎?”一個錦衣貴族冷笑著道:“我隻是需要白家跑而已……”

“正好,借白家的項上人頭一用……”錦衣貴族笑道:“說不定能出一個列侯呢!”

“吾聽說白氏家訾以數萬萬計……”有人甚至忍不住吞咽著口水:“更有土地十數萬畝……”

其餘人聽著都是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這可是一塊大肥肉!

雖然大家和白家算是有些交情。

不過,現在白家都要死了。

白氏的財產和土地,大家可以勉為其難的接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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