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雷霆雨露(1 / 1)

甘泉宮,本秦雲陽宮。

始建於秦始皇二十七年,最初隻在甘泉山上有宮闕,為皇室避暑勝地。

每年盛夏,天子法駕就移居於此。

今上即位後,增廣宮室,甘泉宮也被增加。

宮闕範圍從三裡,增加到十三裡,在太初元年,又增加到十九裡,形成一個完整的漢宮宮闕群。

自然,甘泉宮也不再僅限於甘泉山了。

其範圍擴張到了附近的雲陽縣。

此時,正是正午。

但甘泉山上的氣溫,卻如春天般涼爽。

尤其是山上還有著溫泉。

在這樣的季節,泡在溫度恰好的溫泉裡,看著山下連綿起伏的宮闕群,確實是足以令人心曠神怡。

所以,自登基以來,除非發生了重要大事,或者離開了關中,出巡天下,不然當今天子一定會來甘泉宮避暑。

隻是,他現在的心情,不那麼好。

“確定是江充參與了嗎?”他泡在溫泉之中,但語氣卻如冰山一般死寂。

“回稟陛下,臣提審了公孫柔、黃冉、王大等犯人,又命屬下緝捕了南陵縣縣令薄容、傳召了縣尉楊望之,基本已經確定,直指繡衣使者參與其中……”執金吾王莽,就像一座倒伏的鐵塔一樣,匍匐在天子的麵前,以額貼地,原原本本的回報著自己的偵查所得。

對於帝國的執金吾來說,沒有他們查不清楚的案子。

也沒有他們不敢查的人。

當初,蒼鷹郅都為先帝中尉,就揮舞起屠刀,讓數十名勳貴,其中包括三個姓竇的人頭落地!

鹹宣為中尉,連諸侯王都敢監視!

“此外,臣還查到了一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稟報……”

“說!”天子站起身來,披上放在邊上的浴巾。

為了絕對保密,他已經清除了此地附近百步之內的所有宦官侍女,隻留王莽與之獨對。

“臣偶然間查到了一個事情,北軍軍費,最近數年都有異常……”王莽匍匐在地上,奏道:“自天漢以來,陛下每歲撥付北軍軍費凡三千萬錢已購置軍械,編列騎兵,但臣查知,每歲實際用於購置軍械的錢款不足千萬!”

天子聽著,眼中殺機四溢。

他曾飽嘗軍隊被彆人控製的苦頭,所以,自元光親政以來,就狠抓軍權。

除了冠軍景恒侯霍去病,得到他的格外信任,可以執掌大軍,自由提拔和使用軍官外。

就連長平烈候衛青,任用和提拔軍官,也需要他批準。

至於軍費,更是重中之重。

為了顯示他對軍隊的關懷和寵愛,這位陛下甚至連修宮室的錢也可以暫借給軍隊去打仗。

但現在,居然有人膽敢向軍費伸手。

而且,還是對北軍的軍費伸手?

“軍費列編,素來走少府和太仆的帳,連丞相也不能過問!”他沉吟著道:“告訴朕,是哪個衙門出問題了?”

每年隻有一千萬花在北軍換裝上麵!!?

也就是說,過去四年,加起來有八千萬錢的資金被人吞沒了?

這讓他無比惱火。

也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有一個陰謀集團,潛伏在水麵下,企圖對他,對他看重的臣子,對國家社稷搞鬼!

不然,這八千萬錢,難道是自己長了腳跑掉了的不成?

而且,若不是有這樣一個陰謀集團的存在,誰又敢去偷軍隊的錢?

就不怕被發現了,鬨出兵變?

所以,在他的腦補中,隻有一個解釋——陰謀集團在私底下私蓄甲兵,圖謀不軌!

這筆錢,說不定就是被陰謀集團挪用了作為培養私兵的費用!

漢家曆史上,叛亂和潛在的叛亂集團,從來不絕於耳。

太宗有濟北王之叛,也有淮南厲王之亂。

先帝有吳楚七國之亂。

到了他手裡,諸侯王私底下陰謀叛亂,大臣陰謀政變的案子,也發生了好幾起了。

“回稟陛下,是太仆衙門出的問題……”王莽深深的匍匐在地上,頓首拜道:“敢問陛下,臣是否應該繼續追查下去?”

要查太仆,那丞相也不得不查。

要查丞相,沒有天子的授權,王莽是不敢的。

“查!”劉徹冷然說道:“一查到底!朕給卿授權,必要時刻,可以持節調動北軍,大索長安!”

說著,一個虎符就從劉徹身上解下來,交給了王莽。

王莽鄭重的接過虎符,長身拜道:“臣謹受命,夙興夜寐,不敢負陛下重托!”

“陛下,若臣查實直指繡衣使者果然牽涉陷害張侍中的案子裡,臣當如何?”王莽敬捧著虎符問道。

“抓!”劉徹斷然說道:“隻要有真憑實據,證明江充果然涉案,執金吾可以便宜行事,若有必要可以格殺勿論!”

江充?

好吧,或許在兩個月前,這還是一頭不錯的獵犬,一個乖巧的臣子。

但從來隻見新人笑,何曾有人聞得舊人哭。

皇帝的寵幸,從來不會在某一個人身上停留太久。

特彆是江充還是做砸了事情,搞出了問題,讓他惱火不已的。

以前看在這條狗還算忠誠、乖巧的份上,他可以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但現在,這條狗居然敢咬主人看重的寶貝?

那留著也沒有用了!

不如去死!

“臣謹受命!”王莽聽著,再次長身而拜。

對執金吾來說,天子的命令,就是天命,就是天條,就是法則!

除天子外,其他任何人,都是螻蟻!

王莽走後不久,一個宦官就急匆匆的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到天子麵前,拜道:“陛下,建章宮謁者中令、侍中領新豐令急奏!”

“拿過來!”本來,劉徹是不想看的,但一聽說是自己的小留候的奏疏,馬上就換了一個臉色,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和順起來。

但,接過來一看,他的臉色刷的一下就漲紅了!

“賤婢爾敢!”將手裡的奏疏,狠狠的砸在地上,他勃然大怒:“朕養著宮裡麵這許多的宦官、內侍、侍從、謁者都是吃乾飯長大的嗎?”

“南信主被其母虐待。為何沒有人報告朕?居然要張侍中這個入宮不過數日的人來報告!?”

“嗯?”

“爾等是不是都覺得,朕老了,要死了?都想著去謀後路了啊!”

左右戰戰兢兢,像抽筋了一樣,立刻全部匍匐下來,頓首拜道:“臣等死罪!”

“製詔!”劉徹冷然的揮手下令。

馬上就有著尚書官捧著布帛筆墨,跪到他麵前。

“婕妤黃氏,目無法度,跋扈殘子,著削婕妤,貶為少使,令大長秋押入永巷禁閉之!”

“建章宮長秋、左監黃門,皆坐瀆職,致使南信主受苦,皆下獄!”

“著皇後好生照顧南信主,待南信主傷好,既宮車以送甘泉,朕當親養之!”

說道這裡,他的語氣忽然一變,開始柔和起來。

“侍中領新豐令張毅,忠勉得體,有古君子之風,賜禦劍一柄,麟趾金十金以茲嘉勉!”

尚書郎聽著立刻奮筆疾書。

而劉徹的心情,則變得有些古怪了。

本來嘛,他都不記得,自己有這麼一個女兒了。

講老實話,其實要不是他的小留候參與此事,還將之捅到了自己麵前。

其實,他也無所謂。

對嗎?一個女兒而已。

他女兒多的要命!

哪怕是最寵溺的長女,衛長公主,當年也能被他逼著嫁給五利這個大騙子!

但有了小留候參與後,他就有興趣,見一見這個被小留候搭救的女兒了。

至於暴怒和牽連下的雷霆,其實是一種震懾,是殺雞駭猴。

畢竟,南信再怎麼樣也是他的女兒,是帝姬!

而宮裡麵的宦官、宮女、侍者、大臣,在理論上來說,應該是他的臣子。

應該也必須隻能忠於他一人。

然而,帝姬被虐,竟無一人報告。

還要他的小留候出手?

這養的都是些什麼混賬廢物?

不殺一批,株連一批,他的威權何以凸顯?

隻是……

南信今年好像才七歲還是八歲來著?

這個年紀的小公主,他曾經撫養過好幾個。

都是嬌蠻霸道,蠻不講理,還不知進退的主。

過了那個新鮮勁後,其實也就那樣。

這幾十年來,他已經很少再將父愛傾注於公主們身上了。

他的公主們,也似乎不值得他傾注父愛。

看看那些女兒吧,那些大漢的帝姬們吧!

不是潑辣霸蠻,就是麵首三千。

雖然劉氏帝姬素來如此,但,他不喜歡!

很不喜歡!

劉徹想象中的女兒,應該是他的兩個姐姐。

平陽長公主和隆慮公主那樣溫柔體貼,乖巧懂事,會體貼父親,也會撒嬌賣萌的女兒。

所以,一時間,他竟也有些慌亂了起來。

幾十年沒有撫養和照顧過女兒了,他都快忘記該如何當一個父親了。

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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