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惡客上門(1 / 1)

烈日高懸,萬裡無雲,又是一個晴朗天。

劉進有些茫然的站在甲亭的路口,徘徊不前。

最近十來日,他感覺自己仿佛經曆十年之久的時光。

整個人的三觀,都快崩塌乾淨了。

先是心裡麵固認已久的‘和平’理念,分崩離析。

事實和曆史都證明了。

他與他父親的‘和平’之願,隻是一廂情願,甚至,可能是農夫與蛇那樣的愚蠢行為!

匈奴人,不可能願意停手!

漢匈不僅僅是國仇!

劉氏與孿鞮氏還有家恨!

國仇都難消,彆提家恨了!

反正,劉進知道,倘若有人挖了長陵、霸陵、陽陵,將曆代先帝從陵寢裡拖出來鞭屍,然後挫骨揚灰。

他和他的子孫,哪怕窮儘最後一絲氣力,也是一定要報仇雪恨的!

而漢軍,對匈奴人恰恰做過這個事情!

三十餘年前,冠軍侯驃騎將軍霍去病,在龍城驅使烏恒人,將匈奴曆代先單於,包括冒頓、老上等匈奴人的英雄的棺槨挖了出來,掛在龍城的城頭,鞭屍三日,然後挫骨揚灰!

又令烏恒人,策馬踐踏匈奴人的黃金王冠以及大纛。

這樣的仇恨,哪怕匈奴人是夷狄,也必定不肯罷休!

現在,連他心裡最後的淨地,本以為是真理的一些東西,也崩塌了。

他的老師們的君子形象,更是一點點的剝落了下來。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去麵對他們。

“嗬嗬……”凝視著遠方,劉進忽然笑了起來。

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太天真,還是笑他的那些老師們,太過於大膽!

“殿下,那張子重就要開講了,您是不是早點過去?”一個侍從在身後輕聲提醒著。

“也好!”劉進點點頭,邁開腳步,在侍從們的簇擁下,朝著甲亭的中邑而去。

今天,甲亭比往日更熱鬨。

從上午開始,就源源不斷的有人從四麵八方湧來。

加上之前的士子,現在幾乎有三四百人之多了!

幾乎整個南陵、霸陵甚至湖縣、藍田、豐縣的士子都被吸引了過來。

還有十幾位列侯之後,貴戚子弟,呼嘯而來。

甲亭的路口,停滿了馬車。

村中更是,擠滿了士子。

浩浩蕩蕩,熱鬨非凡。

到處都是嗡嗡嗡的議論聲。

新來的士子,都忙著在張宅前麵的牆壁前,抄錄珠算口訣。

原來的士子們,則都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

劉進在隨從的簇擁下,朝著張宅走去。

一路上,許多士子紛紛自動讓路。

他這個‘太學生’的名頭,還是很有力的。

走到張宅前,劉進發現,此地現在已經被人清理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搭起了許多供人乘涼的竹棚。

不用說,一定是袁常的手筆了!

這個富賈的兒子,今天早晨就帶了幾十個仆役來到甲亭,開始準備會場。

劉進走到靠近樹蔭的一處竹棚下,跪坐下來。

看著袁常帶著下人,忙裡忙外,不亦樂乎的模樣。

他忽然有些恍惚。

“當年夫子講學,子貢也是這樣為夫子忙裡忙外的嗎?”不知為何,劉進心裡忽然冒出這樣一個荒誕的想法!

他隨即就搖了搖頭,將這個想法擠出大腦。

但……

沒過多久,這個念頭就重又浮現起來。

“夫子說,生而知之者上,學則亞之,多聞博識,知之者次……”劉進凝視著張宅,在心裡歎道:“這張子重恐怕就是那種生而知之者……”

昨夜,他借著這張子重學習禮儀的機會,與之促膝長談,最後抵足而眠。

通過昨夜,他從此人嘴裡,聽到了太多不可思議之事,與太多新奇的東西。

譬如,這張子重告訴他,關中有宿老,善代田之法,以代田法作之,田畝產量可以翻番。

若該種小麥,甚至使下田產出不輸上田!

這簡直匪夷所思!

要知道,劉進從小就接受了嚴格的皇室教育。

他對於國家田畝產量是很清楚的。

戰國時,李悝治魏,曾說過,魏國河西的畝產是一石半。

經過三百餘年的發展,及至漢室,畝產平均達到了三石。

三百年時間,畝產才翻了一番!

而這張子重卻言之鑿鑿,用代田之法,可以令畝產翻番!

這張子重又告訴他,中國的絲綢,倘若運抵大宛之西,價比黃金!

若運抵大秦,一匹絲綢可換等重黃金、珠寶!

臨睡之前,這張子重還曾告訴他,在朝鮮四郡之東,數百裡外的海峽裡,有著龐大的鯨魚。

捕殺一頭就可讓一鄉民眾飽腹十日!

這些事情,雖然都荒誕不經,看似誇張離奇,宛如小說家們所講的誌怪故事。

但是……

卻都是可以證明的事情。

代田法,他可以派人查房,用不了一個月就能有結果。

西域的絲綢價格,他可以去大鴻臚查問,甚至可以找從西域歸來的將軍詢問,一問便知。

至於朝鮮的巨魚,此事他也有所耳聞。

當年,王師克複衛滿朝鮮,滅其國,分為四郡。

將軍荀彘,樓船將軍楊仆,都曾報告,在朝鮮東部海域見到過如小山一般的大魚,其名為鯨。

有禦史曾經上書天子,解釋說,秦代的時候,秦始皇曾命人捕殺這種大魚,煉油為脂,作為其陵寢的燈油。

而這些事情,他從前不知道,或者隻是有所耳聞。

但這張子重,卻坐於家中,便皆有所知。

這不是生而知之是什麼?

而生而知之者……

孔子、老子、周公、召公等少數先賢而已。

“難道我漢家將要出當世大賢了?”劉進在心裡想著,疑慮著。

若果真如此……

那依賢人之見來治國,必能安邦,國祚綿長。

劉進正在心裡胡亂的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忽然,村亭口傳來一陣陣喧嘩之聲。

一個中年文士,在數十人的簇擁下,強硬的擠開人群,朝著張宅而來。

一邊走,他還一邊高聲叫道:“張子重!張子重!汝這逆徒,盜我家書,用我父之言,欺世盜名,曲學以亂世,吾黃冉必不會讓汝得逞!”

“黃冉?”劉進眉毛一跳,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熟悉,隨即他想了起來,這不就是這張毅張子重的老師黃恢之子嗎?

“那這是什麼情況?”劉進悄悄起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然後,他就看到了熟人。

“表哥?”在那中年文士身後的正是丞相葛繹候的孫子,太仆公孫敬聲的兒子,長安城有名的紈絝公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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