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安思考問題的時候，小芹菜一直仰頭注視著那隻鳳蝶幼蟲，從她的神情看，她對這隻毛毛蟲又好奇又有些畏懼，兩種不同的心理混合在一起。

“店長哥哥，這隻蟲子怎麼不動了？是不是快死了？”她問道。

“嗯？”

張子安回過神來，也走到旁邊的店門附近，站在小芹菜身邊跟她一起看。

毛毛蟲的行動速度都很慢，畢竟是靠蠕動前行，如果能跑得跟兔子一樣快那就驚悚了。

這隻鳳蝶幼蟲在昨天看到時還會緩慢地在牆麵上爬行，今天則像是僵住了一樣，幾乎一動不動。它用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時候，從玻璃門的顯眼位置爬到角落裡，利用這個角落可以躲避正午時分來自南方的強烈陽光，不過來自東方的朝陽還是能照到它。

不需要用手指去觸摸，僅以目視，就能看到它的身體不如昨天那麼柔軟，像是失去少許水分變得僵硬。

張子安略加打量，說道：“它沒有死，隻是準備進入生命的下一個階段了。”

小芹菜眨眨眼睛，“是……像蠶寶寶一樣吐絲結繭？”

“不。”

他搖頭，“你把蝶和蛾弄混了，隻有蛾的幼蟲才會吐絲結繭，但這隻是鳳蝶的幼蟲，它不會結繭，隻會用幾根絲把自己固定在陰涼處，比如牆角或者枝葉的背麵，然後身體慢慢變硬，形成蛹。換言之，蛾是在身體之外裹上一層外殼，蝶是讓自己的身體變成外殼。用最簡單的話來概括——蛾結繭，蝶化蛹。”

小芹菜似懂非懂，努力在腦海裡想象著繭和蛹的樣子。

“沒關係，我估計這隻鳳蝶就是打算在這裡安家準備化蛹了，你以後每天上學時可以順便觀察一下，觀察它的變化過程，說不定哪天就會有一隻蝴蝶從蛹裡鑽出來了。”他說道。

如果不是出於完成作業的功利目的而觀察，觀察效果肯定更好。

“嗯！”小芹菜使勁點頭。

“日常生活和小說裡經常提到的一個詞——化繭成蝶，其實是錯誤的，化繭的隻能是蛾，出來的也隻能是蛾，出不來蝶，如果是‘化蛹成蝶’還差不多，但是聽起來就不像‘化繭’那麼順口。蛾並不都是灰頭土臉，某些蛾其實比蝶還要華麗和漂亮，令人們誤以為破繭而出的是蝶，故而以訛傳訛。文學上可以寬容，但科學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來不得模糊。”他又進一步引申道。

“哦……好像可以把這個知識寫進作文裡？”小芹菜靈機一動。

“可以啊，寫進作文裡肯定可以得到不錯的分數。”他笑道，“你們語文老師都不一定知道這事……啊，你們快期末考試了吧？如果期末考試的語文作文可以自由發揮，像什麼‘一件有趣的事’之類的作文題，你就可以把‘化繭成蝶’的錯誤典故寫上去，絕對會讓判卷老師耳目一新。”

6月底就是小學期末考試了，小芹菜本來是作文苦手，在這方麵遠不如學霸王雅寧，每次王雅寧的作文都會被老師當作範文當堂朗讀，令小芹菜很羨慕。聽到張子安的建議，她簡直是喜不自勝，現在就已經開始琢磨作文要怎麼寫了。

王雅寧的作文勝在文采和辭藻，說白了就是小學生和中學生常見的套路文，雖然看著不錯，讀起來也挺通順，但看過就忘。如果小芹菜把‘化繭成蝶’的錯誤典故以及勘誤寫上去，起碼能在新意方麵壓過王雅寧一頭。

反正店內無事，店員們剛才出來看許壯壯的熱鬨，還沒回去，王乾感慨地說道：“如果我重生回小學，就算寫出這作文，肯定也會被老師懷疑是抄襲……”

李坤讚同道：“確實不像是班裡語文倒數第一的孩子能寫出來的。”

“我靠！你倒數第二還有資格看不起我？”王乾反唇相譏。

“你們兩個趕緊滾進店，彆在外麵給我丟人了。”張子安把這兩個二貨轟回店裡，聽他們的對話簡直是有損店鋪形象。

他倆還磨磨嘰嘰的不願意回去，聲稱店裡太悶，張子安又不讓開空調，還不如出來透透氣。

小芹菜構思作文構思得起勁，盯著鳳蝶幼蟲說道：“好神奇呀！一隻醜陋的毛毛蟲，把自己變成蛹，蛻去外殼鑽出來之後，就成了一隻美麗的蝴蝶，就像是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

張子安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但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呀！快遲到了！店長哥哥我先去上學啦！明天見！”小芹菜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兒童手表，驚呼一聲，擺著手歡快地跑掉了。

“明天見！彆跑太快了，小心摔倒磕破膝蓋。”張子安也揮手道彆。

活潑好動的小芹菜已經換上了短袖運動衫和短褲，如果沒有兩支小辮子顫巍巍的，從背後看起來像個假小子。

“師尊，您剛才想說啥？”李坤察言觀色，敏銳地察覺張子安有未竟之語。

“就你眼尖！”

張子安瞪了他一眼。

“說嘛，師尊，弟子也想聽聽看！長長見識！”王乾也死皮賴臉地央求道。

張子安拗不過他們，說道：“小芹菜剛才有句話說錯了——她說毛毛蟲化蛹再破殼而出，就成了蝴蝶，如同醜小鴨變成白天鵝。其實這不對。”

“哪裡不對？”

王乾和李坤一臉懵逼。

張子安麵色稍顯沉重，解釋道：“毛毛蟲化蛹之後，內部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毛毛蟲體內的幾乎所有器官會被酶消化成細胞漿，然後由一種名為‘成蟲盤’的組織以細胞漿作為營養來源，然後重新生成蝴蝶的各種器官。”

王乾和李坤依然是一臉懵逼，完全沒聽懂。

“舉個例子，比如說《異形》那種科幻電影，一個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體內被注射進某種外星生物的卵，然後他進入冬眠艙，以應對漫長的宇宙旅行，而在他冬眠的期間，卵在他體內悄悄孵化，以他的血肉和器官為食……當冬眠艙再打開的時候，從裡麵出來的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隻外星怪物。這，就可以看成是毛毛蟲與蝴蝶的轉化過程。”

張子安指著即將化蛹的鳳蝶幼蟲，“你們以為這隻毛毛蟲會化為蝴蝶，其實不是，它隻是一台負責收集營養的進食機器，真正的蝴蝶現在還以類似於卵的形態寄生在它體內，等待它把自己養肥之後，再以它為食——進去的是人，出來的是外星怪物；進去的是毛毛蟲，出來的是蝴蝶。這怎麼能跟醜小鴨與白天鵝的轉化相提並論？”

王乾和李坤終於聽懂了，相顧色變，明明是大夏天，他們卻後背發冷，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點兒也沒有詩意和美感是吧？但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殘酷。”張子安苦笑道，“‘化繭成蝶’這個詞，從根本上就是不成立的，即使是改成‘化蛹成蝶’也是不成立的，毛毛蟲在化蛹之後，就已經形魂俱滅了。”

王乾明白了，“所以，您沒把這些告訴小芹菜……”

“是啊，因為這些真相太黑暗太殘酷了，小芹菜這個年紀，還沒必要知道這些，就讓她以為毛毛蟲真的能夠蛻變成蝴蝶吧。”

王乾和李坤唏噓不已。

張子安盯著這隻鳳蝶幼蟲，它體內到底隱藏著一隻什麼樣的蝴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