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瓦德帶著一個龐大的調查團來到了中國,其中除了歐盟的貿易官員之外,還有各企業的市場人員和技術人員,另外還有幾位歐洲記者,大抵是準備在發現什麼重大新聞的時候搶先進行曝光,以免中國人抵賴。
中國方麵對歐盟調查團給予了熱情的接待,徐振波親自安排宴請歐洲客人,又請來了裝備工業公司總經理馮嘯辰作陪。宴席上,中方人員頻頻舉杯,向歐洲客人表示誠摯的歡迎,馮嘯辰還以自身的經曆深情地回憶了中歐技術合作的點點滴滴,說得在場的歐洲人半數以上都受到了感染。
“中國人這是什麼意思?”
趁著中方人員不注意,埃米琳低聲地向博瓦德問道。他們此行是來興師問罪的,中方卻表現得如此熱情和大度,這實在有些令人費解。
“你是怎麼看的呢?”博瓦德沒有回答埃米琳的問題,反而向她求證道。
埃米琳說:“我認為,中國人肯定是在打感情牌,以便換取我們在後續的調查中對他們手下留情。你難道沒有注意到,很多公司的人都已經被這位馮總經理感動了,未來在調查中,他們恐怕不會太過於為難這位總經理的。”
“可是,海因茨爾始終是黑著臉的。”博瓦德帶著幾分嘲諷的口氣說道。海因茨爾並沒有和他們坐在同一桌,從他們這裡看過去,可以發現海因茨爾的臉黑得很難看,與周圍那些喝得很嗨的歐洲同行們恰成鮮明對比。
“海因茨爾是這次調查的發起者,他肯定是不希望看到這個場麵的。”
“我想,未來他會更難受的。”
“你是什麼意思,博瓦德先生?”
“埃米琳,你真的認為我們這一次能夠找到中國人的破綻嗎?從今天的宴會來看,我相信中國人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我們這一趟隻能是撲一個空。我一直認為,中國人控製成本的能力是非常強的,即便是成本壓不到470歐元的水平,至少也不會相差太多。他們完全可以找到合適的方法把這點差距掩蓋掉。徐和馮在今天的表現,與其說是打感情牌,不如說是勝利者在提前炫耀他們的成功。”
博瓦德用懶洋洋的口氣向埃米琳說道。他實在是厭煩了和中國人打貿易戰,這根本就不是一場能夠打贏的戰爭。
歐盟調查團在京城休息了兩天,便啟程前往各地的工廠開展調查了。為了加快調查進度,調查團分成了幾個小組,分彆由中國商務部和裝備公司的人員陪同,前往不同的風機生產企業。埃米琳和海因茨爾分在了同一個調查小組,他們前去考察的企業,正是林重風機公司。
“歡迎歐洲同行蒞臨林重風機指導工作!”
“合作共贏,共創低碳社會!”
“中歐友誼萬古長青!”
眾人走進林重風機的企業大門,迎麵就看到了一長溜掛在廠區主乾道上的橫幅,這也是極具中國特色的東西了。為了讓歐洲人能夠看懂橫幅的內容,廠方還非常貼心地在橫幅的中文下麵配上了英語,雖然有些譯文看起來顯得那麼彆扭,但其中包含的滿滿善意是誰都能夠感覺得到的。
“海因茨爾先生,你對此有何看法?”埃米琳指著那些橫幅向海因茨爾問道。
“我認為這隻是一種拙劣的表演。”海因茨爾黑著臉說。他在歐洲上飛機的時候,情緒極為亢奮,甚至直到在京城國際機場走下飛機舷梯的時候,臉都是紅撲撲的。但在見到中國商務部官員那熱情而輕鬆的表情之後,海因茨爾的臉就變黑了,一連幾天都不曾緩過來。
和博瓦德一樣,海因茨爾也從中國官員的表現中感覺到了不祥之兆。對方敢於這樣大張旗鼓地歡迎歐盟調查團,說明他們是有恃無恐的。歐盟在這件事情上耽誤了太多的時間,估計中國人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他們此行要想查出一些蛛絲馬跡,隻怕是非常困難的。如果這次調查無法得出有利於歐洲的結論,那麼就意味著中國企業可以肆無忌憚地以極低價格傾銷自己的風機產品。屆時歐洲企業要麼是舉手投降,要麼就是被迫與對方打價格戰,最後流儘身上所有的血。
至於說中國企業為什麼不會因價格戰而破產,海因茨爾心裡像明鏡一樣。中國政府在支持產業發展方麵從來都是不惜工本的,誰知道他們給這些企業提供了多少補貼。彆看中國是個窮國,而歐盟各國的人均GDP幾乎在中國的10倍以上,但要論政府扶持企業的力度,歐盟連中國的一成都做不到。
當然,這隻是歐盟近些年的情況。早年的歐盟還是頗有一些戰略眼光和氣魄的,為了支持空中客車的發展,歐盟前後砸進去幾百億歐元,這才使空客能夠扛住波音的重壓脫穎而出。這些年,歐洲在墮落,歐盟各國競相比爛,那些東南歐、西南歐和北歐的國家,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隻跳蚤,趴在歐盟身上以吸血為生。歐盟的資金都被挪去補貼這些國家的財政危機,哪裡還有錢來支持產業發展。
普邁與林重風機的競爭,與其說是企業間的競爭,還不如說是普邁這家幾萬人的企業在單挑一個13億人口的東方大國,敗局其實早就已經確定了,海因茨爾想逆天改命,最終的結局恐怕隻能是被命運吞噬吧。
心裡存著這樣的預感,再看林重風機掛出來的橫幅,海因茨爾的感受可想而知。他甚至有一種找個梯子上去把那些橫幅扯下來撕爛的衝動,當然他也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各位朋友,大家是想先到會議室去休息一下,還是直接到生產車間去看看呢?”
林重方麵負責接待調查團的副總經理李鬆客客氣氣地向眾人詢問道,他臉上的表情和徐振波、馮嘯辰他們是一樣的,在海因茨爾看來,就是兩個字:欠揍。如果一定要湊成四個字,那就是實在欠揍。
“我想,我們還是直接去車間吧。”
不等其他人說話,海因茨爾搶先回答道。他倒不是擔心林重會趁這點時間去做什麼手腳,因為人家如果要做手腳,此前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可以做,不需要等到這個時候。他僅僅是不願意再等待了,他急於要看到中國人是如何做的,同時在心裡還存著一絲僥幸,那就是能夠找出中國人的破綻,然後緊追不舍,徹底揭穿中國人的假麵目。
海因茨爾發了話,眾人也懶得反駁,於是紛紛點頭同意。李鬆從善如流,當即讓身邊的隨從跑步到車間去通知,自己則帶著一乾歐洲人緩步跟在後麵,向車間走去。
“李先生,你們的廠房似乎是很新啊。”
走在路上,一位來自於意大利的風機公司代表勒芬韋爾隨口向李鬆問道。林重風機是林重集團下屬的一家子公司,而林重集團則是由原先的林北重機在兼並了一批企業之後組建的集團公司。林重風機的這處廠區占地規模很大,大多數廠房看起來都非常新,從廠房旁邊經過,甚至還能隱隱聞到一些油漆的味道,所以勒芬韋爾會有此一問。
李鬆笑著回答道:“是的,我們過去半年時間裡新建了四座大型的總裝車間,至於那些輔助工序的小車間,就不值一提了。我們一會要去看的生產現場,就是在我們新建的車間裡,這一座車間一年能夠生產150兆瓦的風機。”
“你是說,你們有四座同樣的車間?”另一位來自於英國的風機企業代表雷丁問。
李鬆搖搖頭,說:“不,我們有六座這樣的車間,其中四座是過去半年中新建的。另外,我們在中國國內的幾家風電場旁邊還建設了組裝基地,這些基地的產能合計在每年500兆瓦以上。”
勒芬韋爾掰著手指頭算了算,驚訝地問道:“這麼說,你們公司至少擁有年產1400兆瓦風機的生產能力?”
“目前是這樣。”李鬆說。
“可是,這麼大的製造能力,你們能消化得了嗎?”埃米琳也加入了談話。年產1400兆瓦風機的產能,在歐洲也沒有幾家企業能夠達到。普邁算是歐洲老牌的風機製造商之一,目前擁有的產能也不到1000兆瓦,而且還嚴重開工不足,每年的產量也就是6、700兆瓦的樣子。林重風機在業界的地位遠遠不及普邁,卻敢於形成1400兆瓦的產能,這算是一種盲目擴張的舉動嗎?
李鬆微微一笑,說:“這算什麼,我們還打算再建至少10個更大規模的車間呢,當然不是在這個廠區,而是在靠近風電場的地方。我們公司的中期規劃,是到2015年之前形成4000兆瓦的生產能力。”
瘋了!
這是所有的歐洲人同時產生的想法。2007年全年,全世界風電新增裝機容量也隻有20000兆瓦,按照林重風機的規劃,他們一家企業就要占據全球20%的份額,這難道不是瘋了嗎?如果這個規劃能夠實現,那麼歐洲的風機企業就可以洗洗睡了,中國人喜歡說的一句話是啥:世界上隻有一個中國,嗯嗯,這意思就是說沒他們這些外國人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