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田先生,做生意是要講誠信的。當初我們引進日本的化肥設備,你們承諾向中方轉讓全部技術,現在怎麼能夠限製我們的許可證呢?”
“王先生,非常抱歉,我們承諾向中方轉讓的技術,僅限於允許中方在中國國內使用,如果要在境外使用,需要獲得我們額外的授權。”
“那你們就給我們一個額外的授權好了。”
“這件事,我們公司還需要討論。”
“什麼時候能夠有結論?”
“這個嘛,不太好說,我們董事長前一段時間到南極考察去了,我們需要等他回來才能開會,所以……”
“你們就是在拖延!”
“我非常抱歉……”
“你們這是不講誠信的表現,我們將要求有關部門停止與池穀製作所的一切經貿合作!”
“非常抱歉……”
“我特喵……”
“王部長,息怒息怒,這件事情我們還是從長計議……”
一次談判又這樣以王根基的暴怒而告結束了。池穀製作所的銷售總監內田悠臉上帶著謙和的微笑,起身向中方的談判官員一一鞠躬,然後便帶著自己的屬下離開了談判的會議室。走在中國外貿部的走廊裡,他還能隱約聽到會議室裡傳出一些拍桌子罵街的聲音。他多少懂一點中文,知道屋裡那個姓王的官員正在問候他的全家女性,不過,內田悠並不覺得這是一種侮辱,相反還覺得這種聲音聽起來非常美妙。
“總監,我覺得中方的那位談判官員情緒已經失控了,這不是第一次了。”助手菊池十郎低聲地向內田悠提醒道。
內田悠輕鬆地笑笑,說:“我知道,他是一個脾氣很急躁的人。我想,他的上司一定給他施加了很大的壓力,讓他難以承受了。”
“可是,為什麼我們不直接告訴他說,我們是絕對不會給他們提供國際市場許可證的。我覺得,咱們的表態一直都很曖昧,讓他覺得還有希望。”
“那是當然,這就像是貓抓老鼠的遊戲,一口把老鼠吃掉是沒意思的事情,我還想跟他們玩一玩呢。”
“可這又有什麼意思呢?這隻會浪費我們的時間。”
“不不,這並不是浪費時間,這是公司的策略。另外,我還在等待,等這個姓王的官員承受不住壓力的時候,他或許會請他的上司出來與我們談判。他的上司名叫馮嘯辰,我非常希望能夠看到他在我麵前哀求我們給他們發放許可證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我聽說……”菊池十郎說到這裡,下意識地停住了,他知道後麵的話是不適合當著內田悠的麵說出來的。
菊池十郎是一個新到池穀製作所工作的職員,馮嘯辰這個名字,他是從其他的老同事那裡聽到的。他不僅知道這個名字,還知道自己的頂頭上司內田悠在馮嘯辰麵前吃過無數次的啞巴虧,按照某位與內田悠有點嫌隙的老員工的話說,那個名叫馮嘯辰的中國人,是內田悠的童年陰影。
乍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菊池十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內田悠分明比馮嘯辰要大得多好不好,內田悠童年的時候,馮嘯辰似乎還沒有出生呢。不過,在公司呆了一段時間,聽了更多有關馮嘯辰與內田悠之間的八卦之後,菊池十郎開始理解這個說法了,並在心裡對自己的上司充滿了同情。
內田悠能猜出菊池十郎內心所想,他對馮嘯辰的怨念,在整個池穀製作所的銷售部門裡並不是什麼秘密,隻是大家都礙著他的麵子,不敢公開說出來而已。這一次,池穀製作所通過內部渠道得知中國的國家裝備工業公司打算競標阿根廷的大化肥項目,內田悠頓時就覺得機會來了。
中國的大化肥技術是怎麼回事,內田悠是最清楚的,也知道中國人的軟肋在哪裡。日方向中方授權的合成氨工藝,正是屬於池穀製作所的,按照此前市場換技術的協議,池穀製作所承諾向中方無限製地授權這套工藝,中方隻需要在每次使用這套工藝的時候向池穀製作所申請一份專利許可證,並交納一定的授權費用。中方要參與阿根廷大化肥項目的招標,必然是要先取得工藝授權的,日本化工設備協會早就定下了原則,那就是絕對不能對中方的海外大化肥項目發放專利許可證,以阻止中國在國際市場上與日本企業展開競爭。
照著池穀製作所總裁的意思,隻要把這一點通知中方就可以了,中方無法得到專利授權,自然就會退出阿根廷項目,這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然而,內田悠卻提出,不應直接拒絕中方的要求,而是應當把話說得更含糊一些,讓中方覺得似乎是有可能獲得許可證的,從而積極地與池穀製作所進行談判。
“為什麼要這樣呢?”總裁很不解地對內田悠問道。
“因為當中國人覺得還有希望的時候,他們就會與阿根廷方麵保持聯係,說服阿根廷農業部給他們更多的時間,以便他們與我們談判獲得許可證。阿根廷方麵等待的時間越長,對中國人就會更失望,等到最終發現中國人根本不可能獲得許可證的時候,他們將不得不重新回來找我們,而我們則可以因為阿根廷方麵此前的怠慢而向他們索取更高的價格。”內田悠這樣解釋道。
這個解釋也不能說沒有道理,這其實就是一個欲擒故縱的策略。阿根廷方麵對中方的期望越高,最終的失望就更大。而當他們發現自己的希望隻是一個泡影的時候,日本人對於他們來說就顯得更加重要了。在這種情況下,日方提出一些更苛刻的要求,阿方也隻能含著淚接受。
但是,促使內田悠提出這個方案的真實原因,卻並不在於此。他真正想的,就是要通過這件事來向馮嘯辰報一箭之仇。他要吊著中國人,讓中國人抓耳撓腮卻又沒有辦法,他要逼著馮嘯辰親自出麵來與自己談判,屆時他就可以用十八種不同的方法來羞辱馮嘯辰,什麼蠟燭啊、皮鞭啊……呃,這當然隻是內田悠的一種幻覺了。他的老同事說得對,馮嘯辰對於他來說,真的是一個童年的陰影。
此刻的會議室,環球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的處長曹誌遠、外貿部的副司長徐振波以及裝備工業公司的幾名王根基的下屬正在努力地安撫著處於爆發邊緣的王根基,而曹誌遠帶來的下屬趙辛未卻端坐在一旁,滿臉都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王部長,你不要著急,內田先生不是沒把話說死嗎,我覺得,應當還是有機會的。”徐振波擦著腦門上的汗,耐心地說道。
“丫就是一個滾刀肉,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話。咱們跟他已經談了五回了吧?你看看有什麼進展沒有!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時間啊!”王根基大聲地喊著。
曹誌遠說:“王部長,我也知道時間緊迫,可是光著急也沒用啊。我們再想想,池穀製作所這邊,是不是有什麼要求,如果他們的要求不是特彆苛刻的話,咱們倒是不妨退讓一步,換取他們向我們提供許可證。”
“要求?能有什麼要求?”
“我倒覺得,我們不妨從側麵了解一下。我們這邊小趙認識一些和日商關係不錯的人,要不通過這些人向池穀製作所打聽一下,看看他們這樣拖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小趙,你是說他?他能打聽到什麼東西?”王根基似乎這才注意到趙辛未,他以手相指,用不屑的口吻對曹誌遠問道。
曹誌遠歎道:“唉,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吧。我們已經向阿根廷方麵放了話,說我們可以承接他們的項目。現在鬨出一個許可證的事情,如果就這樣黃了,阿根廷方麵肯定會對我們有看法的,這還不如當初就不提這事呢。”
“我當初就說咱們根本不可能接下這四套大化肥。”趙辛未冷笑著說,“可是咱們有些人頭腦發熱,非說什麼一定能夠拿下,現在看看……”
曹誌遠趕緊製止他,說:“小趙,你不要意氣用事。這件事情如果能夠辦成,對於咱們中心來說也是大有好處的。你不是認識幾個和日商走動比較勤的朋友嗎,明天你就去找他們一趟,看看他們有沒有和池穀製作所比較熟悉的,讓他們幫忙了解一下,看看池穀製作所到底有什麼想法。”
“好吧,我去試試,不過,能不能問到,我就不敢保證了。”趙辛未牛烘烘地說。
王根基在桌子底下把拳頭攥得咯吱作響,恨不得給這個二鬼子臉上來一下。可這個時候,他還真不能太囂張,馮嘯辰交給他的任務,就是讓他演戲,要把那種黔驢技窮、生無可戀的心態表演得淋漓儘致。馮嘯辰還特地交代過,這場戲不但要在內田悠麵前演,還要在徐振波、曹誌遠以及趙辛未等人麵前演,以便這些人自覺或不自覺地把這件事透露給內田悠,以增強內田悠的自信,讓他忽略掉裝備工業公司正在夜以繼日推進的釕觸媒工藝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