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波沒有接馮嘯辰手裡的文件,而是沒好氣地斥道:“馮助理,我知道你和科工委的關係好,討一個這樣的文件不成問題。可是,這樣的借口,是不是太生硬了?”
馮嘯辰嘻嘻笑道:“徐司長,你上次不是隻要求我提供一個理由嗎?國防安全,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現在冷戰已經結束了,用這樣的理由去敷衍外商,說不過去的。”徐振波不屑地說道。
馮嘯辰道:“徐司長,三立如果這樣說,你就請他們幫我們在日本采購高精度的五軸聯動機床和高性能控製芯片,隻要他們能夠幫我們買到,秦重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再插手。”
“唉……”徐振波無語了,作為外貿部的乾部,他哪會不知道馮嘯辰提出的要求是日方不會答應的。冷戰的確結束了,但西方國家對中國的高技術禁運並沒有結束,高精度機床和高性能芯片都屬於對華禁運的範圍,其中的理由恰恰就是國防安全問題。
“你是打算在下次談判中出示這份文件嗎?”徐振波問道。
馮嘯辰道:“是的。不單是秦重,其他的一些裝備骨乾企業,也都有類似的要求,如果外資要對這些企業進行控股,那麼企業中參與過國防重點工程項目的職工必須全部調離。”
“這個條件,三立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徐振波說道。
馮嘯辰聳聳肩:“Who_cares?”
“這個問題……,我需要向主管部長彙報。”徐振波無奈地說道。
回到部裡,徐振波第一時間便把裝備公司這邊的情況向分管的副部長曹海明做了彙報。曹海明聽罷,沉吟片刻,對徐振波問道:“振波,對這件事,你是怎麼看的?”
“我感覺,裝備公司是在想一切辦法阻止這項合資工作。”徐振波應道。
曹海明搖搖頭,道:“這是很明顯的。我的意思是說,你對於三立控股秦重的事情,是什麼態度?”
徐振波遲疑道:“這件事,我主要還是從我們外貿部的角度來考慮的。招商引資是我們的工作,從這個角度來說,三立入股秦重,是與我們的目標相一致的。此外,日本通產省對這件事也非常積極,如果處理不當,有可能會影響到我們的複關談判……”
“這就是你的視野問題了。”曹海明道,“振波,我們是做外貿工作的,但我們必須時刻記住,我們是為國家做外貿,我們做外貿的目的,是為國家的建設服務,所以絕對不能為了做外貿而不顧國家整體利益。我們複關的目的是什麼?是擴大出口創彙,是消除國外的貿易歧視,為國家采購更多急需的設備和原料。如果為了複關而放棄國家利益,那這個關不複也罷。”
“我明白了。”徐振波哪會聽不出領導的意思,既然有領導撐腰,那麼日本通產省的呱噪他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很明顯,領導的意圖與馮嘯辰的訴求是一致的,而在馮嘯辰的背後,也有羅翔飛、孟凡澤、國家經貿委、科工委等一乾高級彆領導。這些高層的官員可能會有各種不同的政治觀點,但在富國強兵這個方麵,是高度一致的。
“可是,西北省那邊,我們怎麼答複呢?”徐振波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曹海明微笑道:“西北省那邊,也放棄這件事了。他們省裡剛給我來了一個電話,說他們也覺得秦重這樣的骨乾企業被日資控股是一個重大損失,所以希望我們能夠替他們擋住日方的壓力。”
“這是怎麼回事?”徐振波驚訝道。
曹海明道:“很簡單,秦重剛剛簽下了兩個大合同,金額都是過億的,西北省才不會把這棵搖錢樹送給日本人呢。”
此刻,濱海省霞源市最好的飯店裡,一場盛大的宴席正在舉行。被邀請的一方,是秦州重型機械廠的廠長陳琨、銷售處長鄧攀、總工程師崔永峰等人,而主人這方,則是霞源市最大的一家民營企業,霞光鋼鐵廠。
“陳廠長,感謝你們對我們霞鋼的支持,我啥也不說了,都在酒裡。”霞光鋼鐵廠廠長屠可純手裡端著二兩裝的大酒杯,拉著陳琨,微微卷著舌頭說道。他已經明顯有了幾分醉意,但臉上的笑容是那樣興奮。
陳琨一手扶著屠可純的肩膀,另一隻手也端著酒杯,說道:“屠廠長,這感謝的話我可不敢當,這明明是你們給了我們業務,救了我們廠,怎麼還反過來說感謝我們呢?應當是我們感謝你才對啊。”
就在下午,霞光鋼鐵廠剛剛與秦重簽訂了采購一條薄板熱軋生產線的合同,合同金額達到3億多元,抵得上秦重兩三年的營業額了。加上此前與新陽省一家國營鋼鐵廠簽的另一條生產,秦重未來幾年都不愁吃喝了。這還僅僅是新年伊始,看過去一年全國鋼鐵行業的生產形式,可以想象今年還會有新的大單來臨,秦重可以說是迎來了春天。
也就是這個消息傳回西北省之後,西北省對於三立控股秦重一事的態度馬上發生了180度的大逆轉,由原來一心想把秦重當成包袱甩掉,變成擔心秦重被三立拿走,使省裡損失了這樣一個利稅大戶。
陳琨原本對於三立控股這件事態度有些搖擺,簽下這兩個大單之後,他就堅定地站在反對的一方了。手上有幾個億的訂單,他這個廠長說話也有底氣了,到省裡去也有地位了,還有必要去給日本人當下屬嗎?
也正因為這樣的原因,這一次與霞鋼的簽約儀式,陳琨親自參加,並表示要設宴感謝霞鋼的一乾人等。誰料想,屠可純卻反過來向他表示感謝,這可讓他有些惶恐了。
聽到陳琨的話,屠可純哈哈大笑,道:“陳廠長,你能到我們霞源來,就是看得起我。你應該知道的,我老屠就是一個農民出身,放在五年前,你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能和你陳廠長坐在一起喝酒,更不敢相信你們秦重這麼大的企業,能夠專門幫我們造一條生產線,這簡直就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啊。”
“瞧屠廠長說的,你們霞鋼在鋼鐵行業裡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企業了,以後我們這些搞冶金設備的,還指著你屠老板給口飯吃呢。”陳琨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其實,彆說屠可純想不到,放在五年前,陳琨也想不到一家民營鋼鐵廠有資格向秦重訂購軋鋼生產線,秦重的客戶哪個不是響當當的國家大型企業,民營企業難道不應當是那種規模小、技術落後的小作坊嗎?什麼時候能夠建得起價值3億多元的大型連鑄連軋生產線了?
可這樣的事情恰恰就發生了。霞光鋼鐵廠原本隻是一家鄉鎮小廠,是從鄉農機廠的鑄造車間分立出來的,年產量也就是幾十噸而已,煉出來的鋼材也談不上有多好的品質,僅能用來做一些鋼門窗之類。屠可純是個能吃苦的人,帶著十幾個工人艱苦奮鬥,十幾年時間,愣是把這家小廠發展到了年產幾十萬噸的規模。
這幾年,國內經濟發展得特彆快,尤其是近兩年房地產持續升溫,鋼材供應十分緊張,價格也一路攀升,屠可純賺錢賺得手抽筋。看到國內的政策越來越寬鬆,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毅然決定把生產規模再擴大一倍,為此撒出了一大批設備訂單。
秦重是國內生產熱軋設備的頭號企業,屠可純便嘗試著派人去與秦重接洽,詢問秦重是否可以屈尊為自己這家民營鋼鐵廠建一條軋鋼生產線。秦重的銷售部門一開始還有點不相信,覺得一家民營鋼鐵廠怎麼可能有這樣大的訂單,待到一打聽,才知道現在的民營鋼鐵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樣子,一年幾十萬噸的產量,比一些國營中型鋼鐵企業也不差多少了。
最難得的是,國內那些國營中型企業是沒有氣魄一下子拿出幾個億來新建生產線的,但屠可純就敢這樣做。一旦這條生產線投產,霞鋼的鋼材產量能夠躍上一個新台階,直接與國營大廠並駕齊驅,屆時就沒人敢小覷這家企業了。
“陳廠長,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老屠琢磨過了。明年把鋼材產量搞到100萬噸,後年搞到200萬,到2000年的時候,最起碼搞到500萬噸。到那時候,我得有三條熱軋線,加上三條冷軋線,要搞那種全部電腦控製的,跟外國人的一樣。”屠可純帶著酒勁,牛烘烘地向陳琨說道。
陳琨道:“沒說的,我們現在正在開發下一代的熱軋設備,到時候隻要你屠廠長招呼一些,我們就給你建一套達到世界一流水平的熱軋線,保證不比日本人的差。”
“日本人?”屠可純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說道,“我最討厭日本人了,他們的設備再好,我也不用。我這個人最愛國了,我就認準咱們國家自己的設備。陳廠長,你們可得加點油,彆讓我們失望了。”
陳琨哭笑不得,如果眼前這位標榜自己最愛國的農民企業家知道秦重前一段還在與三立談判合資的事情,不知道會有什麼感想。他舉起酒杯,對屠可純說道:“屠廠長,有你這話,我們秦重一萬多職工就算是拚出命來,也要搞出一流的設備,把日本人給滅了!”
“好,就衝陳廠長這話,咱們乾!”
“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