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馮,你回來得正好。”
裝備工業公司,羅翔飛一見馮嘯辰的麵就這樣說道。
馮嘯辰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說道:“羅總,我最怕的就是你這句話。其實我這次是回來休假的,今天到公司來,主要是來給你送點東北的榛子,送完我就回去陪我女兒搭積木去了。”
羅翔飛和馮嘯辰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哪裡不知道馮嘯辰的那點花花腸子,他笑嗬嗬地說道:“不影響你休假,這件事我本來打算讓王根基去處理的,既然你回來了,就陪著他一塊去辦吧。你也知道的,小王在這個公司裡誰都不服,就服你一個。”
“那我還真得感謝他的垂青了。”馮嘯辰笑道。他這次被借到榆北振興工作小組去,原則上說裝備公司這邊的工作是可以不用管的,但以他跟羅翔飛之間的關係,又怎麼可能在遇到事情的時候袖手旁觀呢?再說,他去振興工作小組之前,羅翔飛就已經跟他說過,這一次讓他去榆北是為了刷資曆,回來之後就要接替羅翔飛的職務,擔任裝備工業公司的總經理了。換句話說,裝備公司的事情就是馮嘯辰自己的事情,他哪有逃避的道理。
“又出什麼麻煩事了,老王一個人還擺不平嗎?”
玩笑開過,馮嘯辰還是回到了正題上。
“的確是比較麻煩的事情,如果處理不好,咱們過去做的工作就全部付之東流了。其實,就算你這次沒有回來,我也打算給你打電話讓你回來一趟的。”羅翔飛說道。
“這麼嚴重?”馮嘯辰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羅翔飛在桌上翻了一下,找出一份文件,遞給馮嘯辰,說道:“你看看就知道了,事情比你想象的還要嚴重得多。”
馮嘯辰接過文件,隻看了一眼標題,臉色就沉下去了,隻見那標題上赫然寫著:
《關於秦州重型機械廠與日本三立製鋼所進行合資的請示報告》。
“胡鬨,秦重經營得好好的,憑什麼和日本人搞合資!”馮嘯辰幾乎想拍桌子罵娘了。
“你往下看吧。”羅翔飛淡淡地說道,顯然,他對於這件事也是頗為不悅的,也許在此前已經拍過桌子了,現在倒是顯得比較平靜。
馮嘯辰一目十行地翻閱著這份報告,報告是由西北省經貿委打給國家經貿委的,大致的意思是說西北省為了響應國家的開放政策,儘快與國際接軌,積極開展了大規模的招商引資工作,並已取得重大進展。這個重大進展,就是日本三立製鋼所向西北省提出了入股秦重的要求,願意以1.7億美元的代價,換取秦重51%的股份,將秦重改造為一家中日合資企業。
“這不是明搶嗎?”馮嘯辰放下報告,恨恨地說道,“這份報告上說,秦重的資產淨值是14億元人民幣,折算為1.6億美元。日本人出資1.7億,占51%的股權,看起來倒是挺公平合理的。可是秦重是我們花了大力氣培育出來的冶金裝備骨乾企業,這些年光是引進的技術價值就不止1億美元了,還有這麼多有經驗的工程師,近萬名熟練工人,這些都是無形資產,他們怎麼沒算進去?”
“這個問題,王根基已經和西北省經貿委的乾部談過了,對方說三立也會帶來他們的技術以及管理經驗,還有三立的品牌,這些也都可以算成無形資產的,所以我們並不吃虧。”羅翔飛說道。
“三立願意把他們的核心技術全部轉讓給秦重?”馮嘯辰用譏諷的口吻問道。
羅翔飛冷笑道:“這怎麼可能?按照慣例,外資企業與中國企業合資之後,隻會把落後一代甚至兩代的技術拿到中國來生產,不可能把最新的技術拿過來,這是他們保護自己核心競爭力的手段。”
“這不就得了?”馮嘯辰道,羅翔飛說的這個慣例,馮嘯辰當然是知道的,這也是他不認可所謂三立無形資產的原因。
“三立落後一代的技術,我們根本就不需要。秦重經過這些年的發展,技術水平與三立相比,已經沒有代際差異了,我們有什麼必要去接受他們落後一代的技術?”馮嘯辰說道。
羅翔飛道:“最關鍵的是,即便是他們能夠拿出更多的無形資產來交換,我們也不能把秦重交出去。現在咱們的冶金裝備,也就是秦重和浦海重機兩家骨乾企業,如果秦重被日資控股,咱們在冶金裝備方麵,又要退回到受製於人的境地了。”
馮嘯辰道:“是啊,這個道理不是很清楚的嗎?經貿委沒有跟西北省說清楚嗎?”
羅翔飛歎道:“怎麼沒說,委裡的李主任專門給西北省的領導打過電話,溝通這件事情。可對方說現在國家正在進行複關談判,國際上要求咱們必須開放市場,這種企業間的合資行為,政府不宜乾預太多。”
馮嘯辰哭笑不得:“我日,他們居然能夠從這樣的高度來解釋,也不怕閃了他們的腰。”
所謂複關,是指我國申請恢複關貿總協定締約國的地位一事。關貿總協定是二戰後幾十個國家共同達成的關於關稅減讓和國際貿易規則的多邊協定,簡稱叫GATT,中國是創始締約國之一。新中國成立時,該締約國地位由台島當局竊取,並於次年聲明退出了關貿總協定。在隨後的幾十年中,台島一直以觀察員身份留在關貿總協定之中,而中國政府卻一直未能恢複締約國的身份。
1986年,中國正式提出恢複關貿總協定締約國身份的申請,並開始漫長的“複關”談判。這期間,還經曆了80年代末中美關係的逆轉,導致複關談判一度陷入僵局。直到1993年初,美國才重新恢複與中國的談判。在此時,中國的對外貿易規模已經達到一個很高的水平,迫切需要這個締約國身份以保證與其他國家建立穩定的貿易關係,這使得“複關”這個詞成為時下最流行的經濟概念之一。
由於關貿總協定的話語權掌握在西方國家,尤其是美國的手中,這些國家對中國複關提出了苛刻的條件,包括要求中國製定統一的貿易政策、擴大貿易自由度、消除非關稅壁壘、承諾實行市場經濟等等。為了能夠實現複關,中國不得不做出大量的讓步,按照西方國家的要求放開一部分市場,以顯示自由貿易的誠意。
不過,馮嘯辰卻是知道,這一場馬拉鬆式的複關談判,最終並未成功。1995年1月1日,世界貿易組織成立,次年1月1日,關貿總協定宣告取消,直到此時,中國仍然未能恢複關貿總協定締約國的地位,從而不得不從頭開始,進行同樣艱難的“入世”談判。
複關和入世,客觀上幫助中國從計劃體製轉向了市場體製,為了達到關貿總協定以及後來世貿組織的要求,中國進行了大規模的市場化改革,也付出許多貿易上的代價。不過,當中國最終成功“入世”,並且掌握了世貿規則之後,便逐漸成為世界貿易中的佼佼者,“中國製造”橫掃歐美市場,迫使這些國家紛紛高舉貿易保護的盾牌,儼然成為當年中國的模樣,這就是後話了。
在此時,中國還處於複關的摸索期,對於各種國際規則心存敬畏,當然,也有一些國人借此渾水摸魚,打著支持複關的旗號,行各種出賣國家利益之實。西北省的這項決定,到底屬於因無知而犯錯,還是故意為之,馮嘯辰就不便去猜測了,但有一點他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不管是複關也好、入世也好,絕不能拿國家的支柱產業去做交易,否則這種複關的意義又何在呢?
“西北省這邊,也有他們的難處。秦重這幾年經營狀況不是太理想,隻能勉強維持盈虧平衡的狀態,西北省也是擔心秦重會重蹈諸如榆北重機那樣的覆轍,所以想趁著秦重還有生機的時候,趕緊找個買家進行合資。當然,這其中的政績考慮,也是有的。”羅翔飛向馮嘯辰介紹道。
“委裡的考慮是怎麼樣的?”馮嘯辰問道。
他說的“委裡”,自然是指國家經貿委。秦重已經劃歸西北省管理,但它仍是國家經貿委重點關注的骨乾企業,對秦重的處置,必須由經貿委點頭。裝備工業公司對秦重沒有任何的隸屬關係,隻是屬於業務上的指導,因此無權乾預西北省的決策。國家經貿委把這件事交給裝備工業公司處理,也是希望裝備公司能夠有一些更好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這樣就省得國家經貿委動用行政手段了。
羅翔飛道:“委裡的意思和咱們是一樣的,秦重是冶金裝備骨乾企業,絕對不能交給日本人控股。如果是由我們控股,日本人參股,倒是可以的。不過,從西北省報上的材料看,三立製鋼所對於秦重是誌在必得,他們肯定不會同意放棄控股權,而西北省出於留住三立製鋼所的考慮,是傾向於讓出控股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