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嘯辰前一世是技術型的官員,對於許多領域的技術概念都有所涉獵,但到具體細節上,就不如在一線浸淫多年的胥文良、崔永峰這些人了。
他在秦重向胥文良他們說了一堆軋機設計的新思想,胥文良、崔永峰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把這些思想消化得差不多,並在這些思想的指導下,提出了一批軋機設計的新方案。胥文良沒有急於發表這些方案,而是由秦重出麵,請外貿部在歐美日等國申請了這些設計的專利,隨後才把綜述文章發到了國際學術期刊上。
從一開始,胥文良就知道這樣一篇文章會在軋鋼業界引起轟動,但當各種索要詳細資料的信件如雪片般從世界各地飛來的時候,胥文良還是被嚇住了。他畢竟還是離國際技術前沿稍微遠了一點,無法體會到這些創新對於目前的業界意味著什麼。軋鋼技術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革命性的突破了,他和崔永峰寫的這篇文章中提出的很多思路,顛覆了許多傳統的觀念,三立、克林茲等一眾西方企業都從這篇文章中嗅出了濃烈的商機,因此便如飛蛾撲火一般地衝上來了。
“我的意見是,來者不拒,和這些西方企業進行全麵的合作。”
在重裝辦召集的會議上,馮嘯辰向一乾參會者說道。在前麵,眾人都已經發表了各種觀點,馮嘯辰作為與秦重聯係的重裝辦官員,又是胥文良他們那些設計理念的首倡者,自然也獲得了發言的機會。
“小馮,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吧?”原來在冶金局擔任機電處副處長的楊永年質疑道。去年冶金局撤銷的時候,他被調到冶金部去了,還提了半級,目前是冶金部的一名處長,軋機製造正是他分管的業務之一。
“楊處長的意思是什麼?”馮嘯辰問道。
楊永年道:“我了解過,胥總工他們提出的這些設計,都是居於國際領先地位的,這意味著我們國家的軋機設計水平一下子就達到了世界前列,而且受專利保護的影響,日、德企業都無法使用這些設計,這對於我們來說,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我們的考慮是,限製專利授權,迫使國外那些需要建造新型軋機的客戶隻能向中國訂貨。一套軋機生產線就是幾億美元,如果我們一年能夠吃下兩三條,那就是十多億的外彙收入,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
“一年吃下兩三條?”前來參會的浦海重型機器廠副廠長曹蘇駿嘟囔了一聲,搖了搖頭。
“曹廠長,你彆搖頭啊。”楊永年發現了曹蘇駿的這個小動作,笑著說道,“秦重和浦重是咱們國家製造熱軋機的主力企業,如果我們真的能夠實現一年兩三條軋機生產線的目標,這可都是你們的生產任務呢。”
曹蘇駿道:“楊處長,你說得容易,關鍵是,咱們能吃得下嗎?就我們廠的生產能力,彆的什麼東西都不造,一門心思搞軋機,造一條生產線起碼也是兩到三年的時間,這還得看配套廠能夠及時提供配套件。秦重的情況和我們也差不多少。彆說一年兩三條生產線,就是一年一條,也能把我們浦重和秦重都給累趴下了。”
楊永年笑道:“曹廠長,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既然我們有這麼多的業務,可你們的生產能力又不足,那就需要擴大生產能力啊。你們可以打一個報告上來,交給……呃,交給羅主任吧,請他們替你們向中央申請技改經費,把你們的生產能力擴大個一倍兩倍的,不是挺好嗎?”
坐在主持位置上的羅翔飛笑了笑,說道:“永年太高估我們重裝辦的能力了,要讓浦重、秦重這樣的企業把生產能力擴大一兩倍,恐怕需要國家計委專門立項才行。我覺得,冶金部的這個考慮還是比較欠周到的,我們還是一個工業基礎薄弱的國家,即便在軋機設計上有了一些突破,要想壟斷全球的軋機生產,還是太困難了。”
“我說的也不是要壟斷,而是說……這麼好的技術,拿去跟彆人合作,太可惜了。”楊永年知道自己把話說得太滿了,隻能悻悻然地往回收了一點。
羅翔飛沒有在意,而是指指馮嘯辰,說道:“小馮,你接著說吧,為什麼你認為應當來者不拒?”
馮嘯辰道:“剛才楊處長說我們要迫使國外客戶隻能向中國訂貨,我覺得這個想法還是太樂觀了。胥總工他們能夠提出這些新的設計理念,但理念和最終的設計還是有很大差距的,這些理念交給三立、克林茲,他們能夠迅速應用於軋機設計,但在咱們自己手裡,恐怕還得磨上幾年才能真正融彙貫通吧?”
“小馮說得對,我們對於當今的軋機設計方法還不熟悉,這些設計理念要和現有的設計相融合,對於我們來說,難度太大了。”胥文良誠懇地說道。
一台軋機光重量就是幾萬噸,各種零部件加起來數以十萬計。要把這些零部件組合在一起,成為一台高效率的軋機,不是光有幾個理念就夠的。就如崔永峰向馮嘯辰說起過的配管問題,國內就沒人能夠真正掌握。你可以提出一個板坯定寬側壓的思想,但具體如何實現,涉及到的技術問題、技巧問題都多如牛毛,這些方麵的差距,不是馮嘯辰給胥文良幾個金點子就能夠彌補上的。
“除了設計能力上的不足之外,我們也同樣缺乏把設計轉化為產品的能力。恕我直言,秦重、浦重的工藝水平,與三立、克林茲相比,至少還有10年以上的差距。”馮嘯辰繼續說道。
“豈止是10年啊。”曹蘇駿苦笑道,“三立在20年前就已經解決的輥子表麵堆焊問題,我們到現在還在摸索,合格率連三立的一半都達不到。我覺得,我們起碼比人家要落後20年以上。”
“曹廠長,也不能這樣長彆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吧?”楊永年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了,他剛才還說要一年吃下兩三條生產線,現在馮嘯辰和胥文良、曹蘇駿等人一唱一和,把自己的設計和生產能力都說得一文不值,讓他情何以堪呢?
曹蘇駿笑著擺擺手道:“也對,咱們也不是所有的技術都比彆人差,有些我們和日|本的差異也是比較小的,努努力也能達到他們的水平。”
馮嘯辰衝二人笑了笑,接著說道:“正如剛才胥總工和曹廠長說的,我們和國外在技術上還有不小的差距,光憑著胥總工他們提出的幾個新奇理念,不能包打天下。我的意見是,既然我們有了這樣一個資本,就要趁它還值點錢的時候,拿出來和三立他們交換我們最需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秦重的副廠長鄔三林問道。
“技術。”馮嘯辰道,“我們以專利授權為條件,要求三立、克林茲他們與我們共同設計,分工製造。這一回,咱們除了輔機之外,還必須承擔一部分的主機製造任務,至於主機製造過程中需要的技術,由他們負責提供,而且必須做到包教包會,否則我們就不和他們合作了。”
“小馮,你這不是與虎謀皮嗎?”楊永年笑道,“我怎麼記得咱們上次去德國的時候,你提出的也是這個觀點啊。”
馮嘯辰也笑道:“本來就是一個一以貫之的政策嘛。我們不需要釣上來的魚,我們需要學習釣魚的技術。等到我們掌握了全麵的技術,那時候就可以琢磨著壟斷全球的軋機生產了,楊處長說的一年拿兩三條軋機線的理想,並非高不可攀。”
“哈哈,你小馮也會做夢啊,而且比我想得還美。”楊永年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也算是把自己剛才的尷尬給掩飾過去了。
羅翔飛問道:“小馮,你覺得,你提出的這些條件,三立和克林茲能接受嗎?”
馮嘯辰道:“我覺得他們會接受的。就胥總工他們提出的這些新的設計思想,已經得到了業界的普遍認同。在這種情況下,客戶在購置新的軋機生產線時,一定會要求製造商滿足這些方麵的技術要求,以免新的軋機生產線沒等投產就已過時。這樣一來,三立、克林茲要想保住自己的市場份額,必須找我們提供專利授權,這種時候我們不管提出什麼要求,他們都得捏著鼻子接受。”
“哈哈,捏著鼻子這個形容太好了!”胥文良道,他轉頭向著羅翔飛,說道:“我也讚成小馮的意見。其實,我們要求三立、克林茲轉讓的技術,並不算特彆核心的技術,也不是他們專有的技術。換句話說,有些技術我們完全可以從他們的競爭對手那裡得到,如果他們不願意與我們合作,那麼我們就可以和那些競爭對手去合作,這對於他們來說,是完全不可忍受的。”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確定這樣一個策略,最大限度地從三立、克林茲那裡獲得我們需要的技術。在這方麵,鄔廠長、曹廠長,你們要發揮更多的主觀能動性,保證這些轉讓技術能夠學得會、記得牢、用得上。”羅翔飛叮囑道。
“明白!”鄔三林和曹蘇駿異口同聲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