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潘才山準備倒苦水,常敏嫣然一笑,先用話攔住了他:
“潘礦長,我可不是來聽你叫苦的。你看你這冷水鐵礦,簡直富得流油,院子比我們冶金局氣派多了,你好意思來向我叫苦?”
潘才山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常敏噎回去了,他倒也不氣惱,而是笑著說道:“什麼富得流油,明明是窮山溝溝好不好?我們這個禮堂,一年到頭演不了幾場新電影,都是些老掉牙的片子,哪比得上你們京城。這是沒人願意跟我換,如果有人願意,我寧可不當這個礦長,到你常處長手下當個小兵去,天天能逛大京城,不用吹這風沙,多舒服啊。”
常敏道:“哈哈,我那破廟可容不下潘礦長這尊真神,你如果到我們冶金局去,隻有羅局長那個位子能夠放得下你了,要不你給他打個電話,叫他讓賢?”
潘才山裝作慌亂的樣子,說道:“彆彆,妹子你可彆坑我,這話傳到羅局長耳朵裡去,我可就完蛋了。”
這一打岔,有關冷水礦有什麼難處的話題,就算是暫時擱置起來了。潘才山心裡明白,常敏不接他的話頭,是想先抻著他,和他打心理戰。常敏是代表冶金局下來的,帶來的是冶金局的意圖,潘才山從道理上說沒有拒絕的權利。碰上這種情況,下屬單位都是要一邊表示堅決服從上級領導,一邊拚命叫苦,和上級討價還價。
常敏光說了自己的要求,卻不聽潘才山叫苦,那就是要傳遞一個態度,即冶金局並不打算與冷水礦談價錢,或者說,冶金局是有一些手段的,不需要通過與冷水礦做交易來達到目的。
冷水礦方麵如果心理承受能力弱,被常敏這樣一唬,沒準就投降了,即便不是完全投降,至少也會大幅下調自己的心理預期,使冶金局能夠以較少的代價換取冷水礦的合作。
潘才山是在冷水礦一步一個台階升上來的,當礦長也當了七八年時間,對於上級單位的這種伎倆哪能不懂。上下級之間鬥法,本來就是一場比誰先眨眼的遊戲。冶金局手裡有法寶,潘才山也不是赤手空拳,雙方肯定得交鋒若乾個回合,最終再達成妥協。常敏現在不打算聽潘才山提條件,以後肯定會找機會讓他說的。隻是如果潘才山心裡有軟,被抻上幾天之後,或許態度就會緩和許多了。
一行人說笑著,到了招待所。潘才山早已命令招待所收拾出了四間最好的客房,安排常敏一行住下。常敏住的是一個帶客廳的套間,王偉龍他們三個則各住一個寬敞的單間,房間裡都是有衛生間的,在那時候就算得上是總統待遇了。
中午的歡迎宴席自然也是極儘豐盛。常敏讓馮嘯辰等人見識了一下什麼叫作巾幗不讓須眉,麵對著包括潘才山在內四五個礦領導的輪番敬酒,她談笑風生,來者不拒,硬是放倒了其中的兩個,讓另外三個也偃旗息鼓,不敢再戰。王偉龍、馮嘯辰等人酒量都不算很好,在一乾礦山中層乾部的圍攻下,紛紛敗下陣來,橫著身體被人送回了招待所。
工作小組在冷水礦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直到晚上十點鐘,馮嘯辰等人才從大醉中醒來,一個個揉著腦袋去常敏住的房間報道。常敏沒有介意幾個手下的無能,她給每個人各倒了一杯水,招呼他們坐下。
王偉龍捧著水杯,嘖嘖連聲地對常敏說道:“常處長,你的酒量我真是佩服了。以前我也到冷水礦來出過差,可沒想到他們這麼能喝啊。這要是天天都這麼乾,咱們的工作能不能完成且不說,我估計我自己就得喝出胃穿孔了。”
常敏淡淡一笑,說道:“冷水礦的采場是在山裡,即便是這個季節,一到晚上也是冷得刺骨,采場上的工人不喝點酒根本就抗不過去。老潘他們這些人都是從一線滾打磨爬起來的,這點酒量也都是這麼練出來的。小王你說擔心自己喝成胃穿孔,老潘他們幾個基本上都有胃病。當礦工的,在采場上飽一頓餓一頓,沒有胃病倒是奇怪了。”
“常處長,你的酒量也是這麼練出來的嗎?”盧誌冬下意識地問道。
常敏道:“也是一樣,過去我在礦山是安全員,礦工通宵工作,我也得通宵跟著,實在冷了或者困了,隻能就著礦工帶的白酒來一口,一來二去也就能喝了。”
馮嘯辰聞聽,心中一陣黯然,他輕聲地說道:“咱們出來之前,有的同誌說應當給礦山這邊多施加點壓力,逼他們就範,常處長不同意,當時我還不太理解,現在算是理解一點了。”
常敏看了他一眼,說道:“礦山有礦山的難處,他們有顧慮是正常的。咱們到這裡來,是要聽聽他們的要求,找一個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方案。如果一味施加壓力,你們也看到了,像老潘這種人,能在乎咱們的壓力嗎?”
“常處長,咱們不會天天都這樣跟著他們喝吧?”盧誌冬心有餘悸地問道。他是剛結婚沒多久的人,老婆也不知道在哪看了點優生優育的資料,要求他戒煙戒酒,專心準備製造祖國的下一代。他被今天這頓酒給喝怕了,擔心這樣喝上幾天,此前攢下來的身體本錢就賠完了。
常敏搖搖頭,道:“我跟老潘已經說好了。今天是接風宴,大家可以一醉方休,再往後幾天,就不能這樣喝了,我們還要乾工作的。你們放心吧,老潘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礦上這麼多事情都要他抓,他也不能成天喝得昏天黑地的。”
“那就好。”王偉龍道,“那麼,常處長,咱們下一步乾什麼?我看今天潘礦長想跟你談自卸車的事情,你沒接他的茬,你是怎麼考慮的。”
常敏道:“這件事肯定是要談的,但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再抻抻他們再說。明天我打算到采場去看看,小盧跟我一起去就可以了。小王,你去跟他們的技術處談談,看看他們對自卸車試驗有什麼顧慮。至於小馮……”
說到這裡,她看了看馮嘯辰,遲疑著不知道該安排他乾什麼好。去采場的事情,她不想帶太多隨從,省得太紮眼,有一個盧誌冬跟著足夠了。王偉龍去技術處是談技術問題,馮嘯辰不懂技術,去了反而添亂。可如果不給他安排點活,好像也不太合適,難道給他編個名目,讓他留在招待所看家?
馮嘯辰看出了常敏的意思,他笑了笑,說道:“我服從安排。如果沒有合適我做的工作,我想在礦山的家屬區隨便轉轉,看看能不能發現點什麼。”
“這樣也好。”常敏馬上就點頭了,她倒不指望馮嘯辰發現點啥,隻要馮嘯辰能夠自己找到玩的東西,不用煩她去安排,她就滿意了。她原本也沒打算馮嘯辰能做啥貢獻,實在是拗不過羅翔飛,才把他帶上了,這孩子願意自己玩,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布置好工作,常敏便讓幾個人各自回房睡覺去了。盧誌冬先回了自己房間,王偉龍卻是跟到了馮嘯辰的房間裡去,關上門之後,他笑著問道:“小馮,你又在琢磨什麼壞點子?家屬區有什麼好看的,實在沒啥事,你就跟我一塊去技術處吧,常處長不了解你,我是了解的,你的技術底子可一點也不薄,沒準還能去唬唬人呢。”
馮嘯辰道:“算了吧,我就不去丟人現眼了。我說去家屬區轉轉,也沒想好要看什麼。不過,常處長去了采場,你去了技術處,我也實在沒哪可去了,不如看看他們家屬區怎麼樣。”
“你可注意一點,彆惹出啥事來。我看常處長對你好像有點看法,沒準惦著找你個錯呢。”王偉龍善意地提醒道。
馮嘯辰搖頭道:“這倒不至於,常處長不是個搞陰謀的人,她的心思都在工作上。隻不過是因為我啥都不懂,在小組裡純粹是個累贅,所以她才看不上我。”
“哈哈,你可不是累贅,你是個寶貝呢。”王偉龍道,“我有一種預感,咱們這一趟如果能夠有所突破,沒準就是從你那裡開始的。我可聽冀明說了,在德國的時候,那個喬爾公司的老板特牛氣,連羅局長的麵子都不給。結果你呱啦呱啦跟他講了一通,那個老板馬上就服軟了。”
“這個……多少有些演繹的成分吧,不能當真的。”馮嘯辰笑著說道。
王偉龍道:“總之,你好好乾,讓常處長見識見識你的本事。你放心,如果有什麼事情,我替你兜著,我好歹也是工作小組的副組長嘛,常處長要處分你,也得過我這一關。”
馮嘯辰無語了:“老王,原來你就惦記著讓常處長處分我呢?我這麼老實巴交的一個人,怎麼會讓常處長處分呢?”
“你還老實巴交?你就裝吧!”王偉龍哈哈笑著,回自己房間去了。
第二天一早,在招待所的小食堂裡吃過飯,常敏帶著盧誌冬,在礦山一位中層乾部的陪同下,坐著吉普車往20多公裡外的采場去了。王偉龍則照著常敏的安排,約了技術處的處長,前去談有關礦石運輸方麵的技術問題。馮嘯辰自己換了身不太惹眼的衣服,消消停停地向著家屬區的方向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