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祖盯著秦陽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輕咳一聲,臉上本來就沒多少的血色,頓時又消退了一些。
他在秦陽身上看到了當年溫氏嫡女的影子。
原本隻是以為秦陽才思敏捷了些,看明白了他為何早就知道了田亂宇行蹤的時候沒出手,反而在找不到田亂宇的時候,卻忽然急著找人。
現在看來,隻是一點點信息,就讓秦陽發現了更多的東西。
最後這個問題:到底隱瞞了什麼。
沒有問具體的東西,看起來模糊籠統,反而將其想到的東西全部藏了起來,擴大了問題的範圍,反過來甩給了他。
身為田氏的老祖宗,隱藏的東西多了去了,僅僅隻是這件事,隱藏的也足夠多了。
無論他怎麼回答,都會下意識將秦陽這個問題,放在了他想回答的地方,或者是想回答、可以回答的方向。
而這也是問題答案本身之外的答案。
若是沒有前麵的交流,田老祖也不會想這麼多,一個庸才不會想到這麼多的,他們隻會關注問題答案本身。
可田老祖現在很確定,他無論說什麼,都會給秦陽更多的答案。
甚至什麼都不回答,都是一種答案。
田老祖的眼神慢慢的變得銳利,開始將秦陽所在的位置向上提了提,擺在了可以對話的位置上。
秦陽麵帶微笑,靜靜的看著田老祖,正大光明的看著田老祖的神色變化,眼神變化。
心裡也變得鄭重了不少。
老而不死是為賊,這句話放到田老祖身上,可以稱之為褒義詞了。
這位田老祖活的太久了,見的太多了,最重要的,他的一生,可不是多數修士那樣,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苦修,都是在參悟研究,他的一生波瀾壯闊,用在修行上的時間,比之一般修士要少得多。
若非如此,以他的天賦,不可能隻有今日的境界,他的壽元也無需靠外力補充。
田老祖的人生閱曆,已經多到成為了智慧。
粗俗點講,無需對方撅屁股,田老祖都知道對方要拉什麼屎。
隻需要他問出個問題,幾句話的功夫,田老祖都可以看出來,他到底想到了什麼,知道了什麼,甚至他是個什麼人,大體上都能了解個大概。
這是那些活了一萬年,九千九百年都在苦修,都在為修行奮鬥的人絕無可能做到的事情。
“秦先生,是想知道老夫怎麼受傷的,還是想知道老夫為什麼隱瞞受傷的消息?”田老祖緩緩的開口,語速變慢,變得鄭重,對秦陽的稱呼,也不知不覺的變了。
“看前輩想要告訴我多少了。”
田老祖沉默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大洞,心臟已經不見了。
“老夫的傷,是自己弄的。”
秦陽瞳孔一縮,大為震驚,他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田老祖的存在,已經不隻是代表他自己了,更是支撐起整個田氏的房梁,以他的智慧,自然會明白這一點,所以會竭儘全力的杜絕任何突發情況,發生在他自己身上。
秦陽自然沒想到,田老祖會自己做出這種事。
那這就隻說明一點,兩相害取其輕,他不這麼做,會有更加嚴重的後果。
一想到這一點,秦陽的寒毛都炸了起來,他現在一點都不好奇了。
“前輩,我還有要事,就不多叨擾了,祝前輩早日康複!”
秦陽麵色一正,拱手一禮,轉身就走。
田老祖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笑的極為燦爛,他忽然覺得,跟聰明人說話,實在是太省力氣了。
他對秦陽也愈發滿意了起來,要是聽不懂,想不明白,他反而覺得不好,要是不懂的畏懼,更不好。
眼看秦陽腳底生風,快速離去,田老祖哈哈笑出聲,隨口就喊了一聲。
“忠心不二主。”
聽到這幾個字,秦陽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左腳拌右腳,一頭撞在門上。
停下腳步,秦陽慢慢的轉過身,一臉憂鬱的看著田老祖苦笑。
“前輩,我還年輕,我還小,我還是個孩子呢,您都這麼大歲數了,如此欺負我這個孩子,不太好吧?”
“哈哈哈……”田老祖笑的更加開心了,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再說,我跟你家下一任扛鼎的人,乃是過命的交情,他那種寵妻狂魔,都敢放心將他媳婦交給我照顧,這要是讓他知道了,也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老夫這把年紀,早就生死看淡,臉皮什麼的,不要也罷。”
這老不休老不死的不要臉,說起這個,竟然還頗有些義正言辭,讓秦陽好一陣佩服,他都做不到這般自然。
“行吧,晚輩服了。”秦陽揖手長拜,對田老祖這不要臉的精神,心服口服。
重新回來之後,秦陽也不拘謹了,直接坐在地上,就想看看田老祖還說什麼。
那句“忠心不二主”他要是聽不懂就算了,以後說不定當個糊塗鬼。
可聽懂了,還是繼續逃了,那就成隱患了。
還不如聽個明白,先捋清楚內情,做好準備,省的以後再遇到什麼人了,都不知道對方是需要警惕的,還跟對方稱兄道弟,被坑死了也不知道。
田老祖那句話,就是說他是怎麼受傷的。
回顧田老祖的生平,他當初投靠大嬴之前,乃是大胤神朝的人,當時的田氏,在大胤神朝也是威名赫赫,權勢不小,具體情況跟如今比如何,不太清楚,畢竟前朝的東西,很多都被抹去了。
但可以確定的是,當時田氏投靠,絕對可以算是一個背刺捅到了搖搖欲墜的前朝的腰子上。
所以那個二主的“主”,自然指的是如今的大嬴神朝和大胤神朝。
你要問秦陽咋瞬間能想明白了,當然是因為秦陽知道前朝大帝的帝君法身,到如今還在呢!
當初親眼見過不說,對方還將傳國玉璽送給了自己,還想拿坑人的聖旨來坑自己給他賣命,被自己轉手拿去坑了當年的臣田侯。
要不然秦陽咋能瞬間明白的。
田老祖十有八九是見過前朝的帝君法身了,就算沒見過,也肯定是見過被那位帝君法身萬分信任的重臣。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經曆什麼,最後的結果,卻是田老祖將自己的一顆“忠心”,掏了出來讓對方拿走了。
若是正常情況下,秦陽當然不怕自己知道這件事。
可如今,他跟嬴帝本尊結下大仇,嬴帝本尊若是能歸來,絕對跟他沒完。
就算沒跟嬴帝本尊結仇,拋開嬴帝本尊來看,也是個大坑。
之前自己去坑死那幾個大嬴神朝的重臣,最關鍵的原因是什麼?
嬴帝本尊不在,留守離都的帝君法身,遇到這種牽扯到前朝的事情,必然是敏感萬分,若是有前朝聖旨,或者是傳國玉璽什麼的……
那就等同於拿著燒紅的烙鐵,去烙他的敏感神經。
最後的結果,必然是寧殺錯一千,不放過一個。
如今他知道了這件事,萬一被牽扯進來,卻毫無準備的話,絕對要涼。
當然,若是僅此而已,秦陽也沒什麼可慫的。
重點是,本來他就跟前朝大帝的帝君法身有過接觸,聖旨和傳國玉璽,他是過的第一手。
如今知道了前朝大帝,竟然開始出來搞風搞雨了。
田老祖都已經遭殃了。
他不驚才怪呢。
誰知道前朝大帝這種喪心病狂的家夥,會不會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背後捅他一刀,讓他跟大嬴神朝正麵翻臉,逼著他入夥,為推倒邪惡大嬴神朝的偉大計劃添磚加瓦。
尼瑪啊,這種必死無疑的事,誰瘋了才會去乾啊。
我隻是想選個相對簡單點的難度,隻是想在嬴帝緩過來氣了,將他弄死之前,先下手坑死嬴帝而已。
可從來沒想過選最大難度的,徹底推翻大嬴神朝。
如今知道了這件事,秦陽當然要多收集情報,提早做好一切準備,絕對不能在哪天被定天司的人闖進門拿人的時候,還一頭霧水,莫名其妙的什麼都不知道。
真那樣可就真死定了。
田老祖饒有興趣的看著秦陽,對秦陽旺盛的求生欲頗有些意外。
當然,他隻當是秦陽怕被牽連到前朝之事,卻不知道後麵有一大堆真正要命的原因。
“你既然想明白了,那老夫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告訴你也無妨。”
“不說最好!”秦陽坐在地上,隨口回了句。
田老祖嗬嗬一笑,不以為意。
“前朝大帝身死道消,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可不知為何,卻還有一尊帝君法身尚存,這消息,在朝中甚是隱秘,知道的人不多,陛下近萬年來,誅殺重臣極少,可前些年,罕見的誅殺了幾位,都是跟前朝之事有關,跟前朝大帝有關的。
老夫當年,孤注一擲,攜田氏一族,投靠大嬴,雖說是求得了一線生機,讓我田氏再存數萬年,可對於前朝來說,終歸是叛逆。
在老夫知道了前朝大帝的帝君法身之後,就知道這一天早晚要來,老夫也知道,無論選擇什麼,最後都是難逃一死。
大嬴威蓋當世,如今乃是天下第一神朝,哪怕前朝大帝一息尚存,也已經無濟於事,絕無可能複辟,老夫不能拖著田氏一起死。
老夫拒絕了前朝大帝派來的人,縱然能苟活些時日,最後也必然難逃一死。
但老夫也知道,如今的陛下,已經跟當年不一樣了,他不會信我的,等到那個時候,老夫依然難逃一死。
索性唯我一死,保全田氏。
如今苟延殘喘,也不過是有些事放心不下而已。”
田老祖說的很灑脫,他是半點將死之人的頹態都沒有。
“前輩有大智慧,大決斷。”秦陽拱了拱手,心裡很佩服。
前朝大帝根本沒想要了他的命,留著他的命,過些時日,拿著見麵這件事稍稍逼迫一下,隻要這個消息傳到嬴帝耳朵裡,以嬴帝現在寧殺錯一千不放過一個的姿態,肯定會要了田氏滿門的命。
田老祖想要活下去,想要讓田氏存活,唯一可能的一絲生機,就隻能上了前朝大帝的賊船。
而田老祖卻很果斷,當場就挖出了自己的心臟,自斷經脈,自毀血脈,自閉氣脈,徹底斷了自己的生機之源,神仙無救。
至此,嬴帝縱然知道了前朝餘孽見了田老祖,也絕對不會再為難田氏,反而會恩寵有加,而失去了田老祖,田氏也對前朝大帝沒什麼利用價值了,想利用也沒什麼好辦法了。
唯有一死,說起來容易,可對於一個權勢赫赫,家大業大,牽掛良多,又活了許久的大佬來說。
可真沒那麼容易。
易地而處,秦陽自忖是絕對做不到如此果斷的去死的。
做不到才會覺得挺佩服這個老不要臉的。
噴他不要臉,跟佩服不矛盾。
跟田老祖聊了這些,秦陽也不由的想到了最近的事,這種搞事情,背後陰他的事,秦陽現在終於有了可以懷疑的人了。
若真的是前朝大帝攪風攪雨,可能真隻是想讓他出去搞事,有什麼結果其實並不重要了。
“前輩,你認識一個眉心有蛇形印記的人麼?”秦陽沉吟了許久,忽然問了一句。
田老祖豁然抬起頭,眼睛死死的盯著秦陽。
“你怎麼知道這個人的?”
“前輩,你的一個問題,已經問過了。”秦陽麵不改色,自顧自的道。
“鮫人皇族的小公主,被拐到大荒,被殺神箭刺殺,死在我麵前,我知道,這是一個局,所以我忍著沒動,跟著就因為田大哥,來到了這裡,見到了前輩。”
秦陽沒回答他怎麼知道,田老祖上下看著秦陽,麵色慢慢的舒緩,最後嗬的一聲笑了出來。
“老夫還是小看你了。”
不等秦陽說什麼,田老祖就繼續道。
“你說的這個人,就是來見過的那人,但你彆問我他是誰,我不能將田氏的安危,寄托在你身上,而且我也無法說出來。”
“這是自然,若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秦陽隨意點了點頭,也不勉強。
說完之後,秦陽上下打量著田老祖,又看了看田老祖身後的百脈榕。
“前輩,等你處理完後事,通知我一聲,我來送你最後一程,敬你的不要臉,敬你的大決斷和大無畏,能為了家族後輩,甘願犧牲的人,這世上的強者裡,難得一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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