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香閣裡,一切如常,幻海的人都來轉了一圈了,卻也沒人知道。
秦陽當然也不知道……
他再警惕,也沒想到,在吉祥街這塊地方,而且是賤天霄還在的時候,有人敢冒用他的身份,在藏香閣裡做一些事情。
也不會想到,跟他扯了這麼多,還讓他小心警惕幻海氏的賤天霄……
壓根連人都不是,隻是幻海氏的秘術神通所化的幻象。
同樣的,幻海氏的人,也絕對不會想到一點……
彆說是賤天霄來問海觀瀾是不是他殺的,親娘來了都沒用,無論是誰來都是一樣的話,說夢話都不可能說見過海觀瀾!
海觀瀾是誰?頭一次聽說這個名字,我季無道以前從來沒見過你說的這個人,更不可能是一個如此強大的體修的對手。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反正人不是我殺的。
說不定有那麼一絲可能,是某個急公好義之士,正好路過,於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順手掏出了不知道名字的昊陽寶鐘,震死了海觀瀾,又做好事不留名,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於是乎,秦陽跟幻海氏的第一次接觸,就在他毫無所覺之中,莫名其妙的撇清了關係,又順手讓對方浮想翩翩,不知道聯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秦陽給海觀瀾收屍,純粹是習慣了……
人家給貢獻了一門紫色的技能書,不給一口棺材,找個機會找個地方給安葬了麼……
當時若是在荒郊野嶺的,連那些死士,秦陽都會順手給收殮了。
可惜後麵已經由不得他這麼乾了,回來之後一直覺得不得勁,總覺得少了什麼。
但這事放到彆人那裡,誰能想到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這個?
海觀瀾的屍體不見了,痕跡也沒了,消失的乾乾淨淨,如同從來沒出現過一般,但他偏偏就是死了,怎麼死的,死哪了,都不確定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
夜間的離都,有些地方神光籠罩,也有一些地方,如同披了一層黑紗,群星點綴其上,幻海氏的俊公子,驅使著車駕,從黑夜之中行來,來到獻國公的府邸附近。
巡守的城衛軍,與車駕擦肩而過,卻無一人的目光向著這邊多看一眼。
玉輦駛來的聲音,靈力波動,雖有遮掩,卻也不是隱藏的完美。
甚至率領小隊之人,提著的宮燈,已經照耀出玉輦的影子,明晃晃的站在那裡。
他們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俊公子從玉輦之中走出,斜了那些城衛軍一眼,自顧自的望著前方的獻國公府邸。
這便是幻海氏的幻術最強的地方,僅僅隻是幻化出一個幻象,能讓人看到,以假亂真,不過是幻海氏嫡係入門的水平而已。
真正的幻海氏嫡係高手,便是讓你看到,讓你聽到,讓你感覺到,你的意識,你的一切,也會告訴你,你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聽到。
讓你自己去騙了你自己,這才是幻海氏僅憑幻術,就能立足於大嬴神朝,甚至沒人願意隨意招惹的主要依仗。
在藏香閣,沒有什麼收獲,俊公子自然而然的來到了獻國公這裡探查。
走到獻國公府邸大門前的時候,俊公子的腳步微微一頓,看著大門之上掛著的一對鋪首,他細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鋪首赤銅色,按照規製,獻國公的門前鋪首,是螭首銜環,並無什麼特彆的。
然而,此刻,在俊公子的眼中,螭首微微扭動著,化作一雙儘顯迷蒙,目有重瞳的雙眼,盯著俊公子。
“當年幻海有一幻獸作為貢品,獻於大帝,沒想到,最後會落到了獻國公手中,怎麼?今日我要進獻國公府,你要攔我?亦或者,給獻國公示警麼?”
“公子若是散去幻術,正常拜訪,小的絕對不會攔你,此刻職責所在,若公子踏入一步,小的不敢冒犯公子,隻能示警了。”大門之上的鋪首,口吐人言,姿態擺得很低,可語氣卻很堅決。
俊公子眯著眼睛,稍稍思忖之後道。
“我若殺了你,旁人知道,幻海出身之物,竟然反過來對付幻海氏,怕是會淪為笑柄,我不為難你,正好你在這裡,獻國公府一應事情,怕是沒多少能逃過你的眼睛,我隻想問你一些問題,你如實回答,我轉身就走。”
“小的鎮守門戶,職責所在,多謝公子體諒,除此之外,公子有問,小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鋪首鬆了口氣,連忙應下。
“觀瀾是不是被獻國公派出去乾臟活了?”
“觀瀾公子體修天賦甚高,衝關在即,正是積累底蘊,由動轉靜之時,獻國公作保,讓其留在了離都修行,而此前,國公大人也的確有事托付給觀瀾公子,具體是什麼,小的並不知曉。”
俊公子沒有說話,隻是抬頭再看了一眼獻國公府,轉身就走。
觀瀾乃是幻海嫡係,縱然被逐出幻海,也依然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俊公子此刻愈發覺得,這是有人有意將幻海氏拖入泥潭,驅虎逐狼。
沒有弄明白之前,幻海氏絕對不能隨便出手,被人利用了當槍使。
餘下之事,他不想多了解,此刻確認了海觀瀾,的確是被獻國公派出的,就已經足夠了。
之前已經查過,沒有公乾,沒有外派,沒有記錄。
獻國公不知怎麼的將海觀瀾說服,讓幻海氏的人,死在了不知道什麼醃臢事上,現在人死了,率先要被記賬的,自然是獻國公。
俊公子沒有去硬碰硬,而是暫且離去,先靜待事情發展再說。
……
獻國公府,日夜之後,依然沒有去修行,也沒有休息的獻國公,還在與幕僚議事。
“諸位,事情已經出了,多計較哪裡出了紕漏,已然無益,我們已經無法再在離都之中,出手對付季無道,他不過是孤身一人,五行山無意介入,再算上那個不乾正事的賤天霄,也成不了什麼事。
值得注意的是,是誰派出的死士,誰在後麵推波助瀾,這離都之中,究竟是誰,想要了本公的命,這個人必須儘快查出來是誰!”
獻國公陰著臉,眼中寒光閃爍,若隻是被人告了,他沒什麼可擔心的,縱然鐵證如山,誰都清楚,可若是沒有朝中之人出手對付他,區區一個鄉間野修,僅憑一紙訴狀,就能告倒一位國公?
簡直是個笑話。
若是有人出手,讓這星星之火,化作燎原之勢,那才是大問題。
“大人,臣田侯被處刑數年了,他另外一個化身,依然沒有查到是誰,這化身不是朝中之人,但以臣田侯當年的勢力,化身也未必在朝中沒有勢力……”有幕僚給出一個猜測。
眾人一聽,也沒法否認,能跟獻國公有這麼大仇的,近幾年,可不就隻有已故的臣田侯麼。
“大人,大帝本尊多年未現,那幾位親王,也已經有些想法了,會不會是,他們暗中出手,想要扳倒大人,斬了東宮一大臂膀?”
又有人給出另外一個角度的猜測,若牽扯到這一點,就算是沒仇,也可能會順勢抓住機會,對他出手。
可到底是誰,就無法確定了,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眾多幕僚,你一言我一語的,給出了諸多猜測,誰都沒有一個定性可能。
正在這時,獻國公身後,一襲黑色襦裙的沐如心緩緩開口。
“與其諸多猜測,還不如先解決當前之事,因為刑部門前截殺之事,惡了刑部尚書葉大人,以至於葉大人給幻海透露消息,海觀瀾因為大人暗中派遣而死,依照幻海的行事風格,目前沒看到什麼動靜,可暗中,怕是已經有所行動了,大人現在可要先安撫了幻海氏再言其他。”
“信已經送去了,可去的人,根本找不到幻海,也找不到幻海的人,本公也想先與幻海氏握手言談,可這麼多年了,他們封閉了幻海,多年不曾出現,這一次也毫無反應,說不得幻海氏也已經勢弱,不想參合進來了。”
獻國公暗歎一口氣,他當時提拔海觀瀾,當然是抱著結交幻海氏的心思了,曾經聽海觀瀾模糊提過一次,幻海氏繼承了天賦的嫡係,愈發的人丁稀薄,所以才會封閉了幻海,不出現在大眾視野了。
這一次死了一個棄子,也沒見有什麼反應,說不得幻海氏的情況更加不好了,已經不想參合外麵的事情了。
“大人,幻海氏若是沒出現,大人也應該先放低些姿態,跟葉大人解釋一下,至於信不信另說,姿態總要有的,這一次葉大人也罕見的有些惱怒了,若是後麵三司會審,葉大人隻是秉公處置,對大人來說,也是雪上加霜了。”
“說的不錯,這次這個誤會大了,葉建仲為官,從不立場鮮明的支持誰,也不甚得罪人,若這次將其惡了,得不償失。”獻國公點了點頭,而後環視一周:“無論你們用什麼方法,一定要給我查清楚,這一次是誰在後麵推波助瀾!”
沐如心微微頷首,麵紗之下,嘴唇微微翹起,雙手疊於腹部,悄然退到了獻國公身後。
……
刑部府衙,葉建仲麵帶一絲微笑,伸手虛引,目送一人離去。
回到了後堂,看著手中的親筆手書,葉建仲隨手一抖,看著書信裡的內容。
獻國公言辭懇切,姿態放低了不少,解釋了一下之前之事,很是坦率的說,他的確是想乾,可惜卻有人先一步出手了,死士不是他派去的,也不是他陷害刑部的人。
葉建仲曬然一笑,將書信丟在桌上。
沒人比他更清楚,死士就是他派去的,用人用物,都毫無遮掩,如此,反而是最好的洗脫嫌疑之法,海觀瀾,的確是受了獻國公之托,卻同樣也是受了他之命。
“獻國公啊獻國公,莫要怪本官,是你的時日到了,天命如此,本官隻是送你上路而已。”
葉建仲抬頭望向門外,一聲大喝。
“來人,去吉祥街,轉告季公子,三司會審在即,陳狀之上,有些東西不甚清楚,亦不合規製,請季公子受些勞累,屈駕來一趟刑部府衙。”
……
藏香閣,秦陽百無聊賴,每日就聽著賤天霄說著外麵的事情,賤天霄忙的時候,他也會跟一些沒事乾的姑娘閒聊,聽她們說起各種八卦。
要說這離都之中的各種消息,上到廟堂之上的恩怨,下到權貴紈絝的破事,各種亂七八糟的消息,都能在吉祥街找到。
秦陽待了沒多少天,都已經受益良多,知道了不少正兒八經的情報上,根本不會有的消息。
甚至他都生出一種想法,正好賤天霄在這裡,讓陳皮來這裡混得了,至少能省下不少的開局過程,也能免去不少的困難。
正聽一位老惦記著他偉岸身軀的姑娘,說起幾位大員之間複雜的聯姻關係時,有人來找他了。
刑部的人傳喚,理由正當,秦陽沒理由不去。
他也想知道,葉建仲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到了刑部,一路沒去正堂,而是被引到了後堂裡,葉建仲已經煮好了茶,正在斟茶了,時間剛剛好。
“見過葉大人。”
“季公子,請坐吧,今日不是正常上堂,隻是有些細節,需要問問季公子,無需拘束。”
秦陽也不假客氣了,正要坐下的時候,隨意一掃,就看到了隨意丟在桌上的那張紙,上麵的內容,一目了然,打眼一掃就看的明明白白。
秦陽不動聲色,坐下之後,葉建仲還真的拿出訴狀,跟秦陽溝通之後,改了好幾處有些小問題,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
待改完之後,葉建仲收起訴狀,麵上也顯得放鬆了不少。
“按理說,訴狀遞上來之後,必須要封存刑部,待三司會審之時再拿出來,可成敗關乎細節,一點不明確,可能就能給判決帶來變數,所以,今日隻能請季公子跑一趟了。”
“葉大人辦事嚴苛細致,在下佩服。”
“季公子謬讚了,儘忠職守而已。”葉建仲搖了搖頭,稍稍一頓之後,抬起頭,繼續道:“本官私下裡給你說句實在話,本官執掌刑部,一向是秉公執法,從無徇私,此次縱然是被人陷害伏殺季公子,又牽扯到一位國公,我也一定會一如既往,秉公處置,絕對不會有絲毫徇私!”
“大人能秉公處理,已經是在下最高期望了。”
從刑部出來,秦陽心裡暗暗嘀咕。
方才可是一點破綻都沒看出來,就算是說話,聽起來也都是冠冕堂皇的官麵話。
可秦陽卻聽明白了,那些話翻譯過來就是:我是在配合你,我是在幫你按死獻國公。
獻國公乾的事,自然是真的,所謂秉公處置,就是要坐實這個罪名了。
若非之前就知道內情,秦陽差點就相信,葉建仲是個心中有正氣的正直之人,此次不惜得罪國公,甚至開罪東宮,也要幫助他告贏。
再一琢磨,秦陽就差點氣的跳腳,葉建仲這個老銀幣,什麼意思。
這不就是讓他當做前鋒,去咬死了獻國公不撒嘴,身後有他葉建仲全力支持。
此時回想起來,才琢磨出來,葉建仲玩了一手苦肉計,自己坑自己,不就是為了在所有人眼裡,跟獻國公結怨,事後他再來秉公處理,鐵麵無私,誰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
就算是這次,他立場鮮明的扳倒了獻國公,也沒人會覺得,他跟以往的葉建仲有什麼不同。
大家隻會覺得,獻國公腦子有問題,你去陷害葉建仲乾什麼,要殺人什麼地方不能殺,什麼人不能陷害。
葉建仲這是連自己的後路都想好了啊。
秦陽回到藏香閣,一個人窩在房間裡,思考了很久。
愈發覺得,自己這次來,引起的變化,可能比預想的還要大,點燃的不是獻國公這一個炮仗,說不定是點燃了炮仗庫房啊。
這都幾日了,無論是外麵的傳言,還是賤天霄這邊傳來的消息,似乎都對獻國公不利。
而且獻國公自己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反而寫信給葉建仲解釋。
獻國公敢這麼做,就證明了,他壓根就沒有猜測是葉建仲坑他。
而葉建仲讓自己看到這封信,也不過是想要混淆視聽,讓自己以為還有彆人想要害他,亦或者是堅定一下自己扳倒獻國公的決心,最好是跟瘋狗一樣,舍命衝鋒陷陣。
有這麼一個誰都不會去刻意想的人,去對付獻國公,秦陽不覺得獻國公這次有希望平安度過此劫。
正當秦陽瞎琢磨的時候,賤天霄推門而入。
“季兄弟,幻海氏的人來過了。”
“嗯?來過了?什麼時候?”
“哎,幻海氏的人還是不了解我,他不敢直接對我施展幻術,他們以為我饑不擇食,這是大誤,我這人也是有品位的,旁人不知,我喜水滴,喜蜜桃,甚是博愛,唯獨不喜鳥嘴,從未碰過……”
賤天霄說的不明不白,秦陽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他怎麼發現幻海氏的人來了。
但秦陽卻想到了,昨天賤天霄走的時候關門了。
“昨日午時左右,你來跟我說過幻海氏麼?”
“沒有!”
話說到這,倆人都徹底確定了,幻海氏的人來過了。
秦陽頭發都炸了起來,怎麼都沒想到,幻海氏的人套路這麼深,幸好自己時時刻刻保持警惕。
又出現了一個新情況,秦陽覺得是時候考慮一下,接下來怎麼辦了。
獻國公、刑部尚書葉建仲、幻海氏。
這人不是車就是炮,要麼是不走尋常路的馬。
隻有他是一個還未過河的小卒子。
若是順順利利的弄死獻國公,那之前就已經出手,想要隨手宰了自己的葉建仲,十有八九也會在事後弄死自己。
以此人的陰險和謹慎,他可能不會在意秦陽是不是知道內情,他隻是在杜絕秦陽知道內情記仇的可能,隻有死人才最保險。
情勢對自己非常不利了,不能隻顧眼前了。
思忖良久之後,秦陽找到了解決的辦法。
但問題是,馬甲似乎不太夠用了……
怎麼給獻國公傳個信,讓他相信,之前的伏殺之事,是葉建仲自導自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