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四章 水落石出(1 / 1)

李治服毒自儘是一個任誰都沒想到的消息。

案子剛被定性,朝臣們正是喊打喊殺之時,誰能想到這樁案子的嫌犯竟然服毒自儘了。

消息傳來,滿殿朝臣頓時熄了火,一個個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被定了案的凶手應該是什麼態度?痛哭流涕,悔不當初,求饒的,悔恨的,無所謂的,世間各種眾生相從殺人犯臉上可以看個清楚。

唯有晉王李治,從被定案那一刻起,不爭辯也不哭鬨,他的表現一直很平靜,接到被削除王爵的旨意後,李治清晨獨自在宗正寺的院子裡坐了一個時辰,然後回到房裡讀了半個時辰書,甚至用午膳也非常正常,沒有任何不妥的表現。

午膳後,李治關上房門,照常例,李治是要午睡半個時辰的,所以這段時間沒人打擾他,誰都沒想到,就是這麼一段時間裡,李治在房裡服下了毒藥。

消息傳到太極宮,君臣震驚!

李世民當時眼淚便控製不住地流下來,當著朝臣的麵罕見的失態,厲色咆哮要太醫署馬上診治晉王,並且當庭怒喝此案另有蹊蹺,必須繼續嚴查。

下完旨後,李世民散了朝會,輕車簡從出宮,匆匆趕往宗正寺。

朝臣們心中忐忑,尤其是上疏力主嚴懲晉王的那些朝臣,更是惶惶無措,不僅擔心李世民將李治服毒之過遷怒到他們身上,更重要的是,隨著李治一聲不吭的服毒自儘,這些人終於察覺出不對勁了。

李治是皇子,而且是嫡皇子,就算馮渡真是他殺的,李世民懲罰他的旨意上已經寫得很明白,隻是將他削去王爵,圈禁宗正寺半年而已,刑不上士大夫,馮渡死了不必他償命,削去王爵根本算不得什麼,他畢竟是李世民最疼愛的兒子,誰知道哪天李世民龍顏大悅之後便下旨將他的王爵恢複呢?這幾乎是必然的事。

這麼一點小小的懲罰,用得著服毒自儘嗎?哪個皇子如此想不開,用生命的代價來抗議失去王爵?

那麼,就隻剩下唯一一個解釋了,——李治這是在以死明誌,用自己的生命來證明自己的冤屈。

於是,朝臣們心中的天平開始慢慢向另一個方向傾斜,隨著李治的自儘,馮渡被刺一案再次變得耐人尋味了。已經有不少朝臣認為刺殺馮渡的真凶另有其人,不是晉王李治,李治走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被朝臣們的輿論所害。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朝臣們的唇槍舌劍逼得李治服毒,嚴格的說,李治是“被自儘”的。

心神俱裂的李世民匆匆趕到宗正寺,李治獨居的院子已被禁軍層層封鎖,太醫署的劉神威領著諸多太醫正在緊急救治李治。

麵色鐵青的李世民走進院子,劉神威等人急忙迎上來。

製止了諸人行禮,李世民冷冷道:“不必虛禮了,雉奴現在如何?”

劉神威臉色也不好看,垂頭稟道:“晉王殿下所服之毒名叫‘烏頭’,產自南詔蠻夷之地,幸好發現得早,臣等用木片壓其喉催吐,輔以參湯灌之,晉王所服之毒吐出了大半,性命應無大礙,隻是仍在昏迷中……”

李世民長鬆了口氣,神情愈發哀慟起來,流淚喃喃道:“雉奴,朕的雉奴……爾何至於斯,何至於斯啊!”

仰頭望天,長吸口氣,李世民邁步朝屋裡走去。

經過太醫們的緊急救治,李治已無生命危險,此刻正躺在床榻上,麵色慘白,氣若遊絲,縱然昏迷之時,他的眉頭仍皺得緊緊的,仿佛藏著無儘的冤屈無處可訴,乖巧可憐的樣子令李世民的心直抽痛。

劉神威雙手捧上一物遞向李世民,恭敬地道:“臣等趕到宗正寺時,晉王已失神誌,手中卻緊緊攥著此物……”

李世民垂頭一看,卻是當年長孫皇後逝前親手送給李治的一枚玉佩,李治甚為珍愛此物,從來不離身,幼時思念母後時常常拿出來摩挲,以至玉佩上已裹了一層厚厚的包漿,握在手心尤為順滑明亮。

這一刻李世民再也忍不住,握著李治的手大哭起來:“雉奴何必如此,朕不該疑你,不該疑你啊!乖兒且等著,朕定為你洗清冤屈,天下任何人也不能構陷吾兒!”

跟過來的朝臣們麵麵相覷,表情愈發複雜。

這一句話,馮渡被刺一案算是要翻案了,一切偵緝查訪全部從頭開始,長安城又要亂一陣子了。

…………

李世民下令用自己的禦鑾將李治移往太極宮,一眾禁軍圍侍著禦鑾緩緩前行,李世民步行在後,後麵跟著一大群茫然無措的朝臣。

揚手召過一旁的常塗,李世民的聲音嘶啞且陰冷。

“大理寺辦案無能,你給朕重查馮渡案,從頭到尾給朕查清楚,朝中每個大臣都查一遍,上到尚書省禦史台,下到各部各衙署,全部要查!還朕皇兒一個清白,無論誰在背後指使謀策,都要把他揪出來!”李世民咬緊了牙,森然道:“……朕要將他碎屍萬段!”

常塗凜然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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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撲朔迷離,朝堂風向詭譎。

晉王究竟是不是殺馮渡的凶手,一時間說法各異。朝臣中也分為兩派,有的覺得李治無辜,因為李治自儘很不合常理,明知不會受到重罰卻仍置性命於不顧,說明晉王身負天大的冤屈,含冤莫白隻能以死明誌。另一派卻堅持認為晉王有罪,服毒自儘恰好說明他是畏罪自殺,因為嫡皇子都是很驕傲的人,案情敗露後強大的自尊心受不了,更受不了這輩子被人背後指指點點,斥其為殺人凶手,是故隻能選擇一死,以避天下悠悠眾口。

李世民盛怒的當口,朝臣們當然隻能是背地裡議論,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觸李世民的黴頭。

風向變得很有意思,李治都選擇服毒自儘了,可朝堂裡的議論卻並沒有洗刷他的冤屈,仍有一半的朝臣覺得他是畏罪自殺,流言蜚語猛於虎,至死亦未休,這大概便是死在流言裡的人最大的悲哀了吧。

李治服毒的第二天,依舊沒有任何新意的朝會上,殿外的宦官匆匆入殿,向李世民稟奏,太原王氏為首的山東諸士族求見。

李世民和朝臣們頓時愣了,這可是貞觀朝的新鮮事,從沒見過整個山東士族同時進宮覲見皇帝的。

山東士族與關隴門閥一樣,所謂“士族”和“門閥”,從外表上看,似乎他們代表了很大的勢力,其實他們真正的根基並不在官場,而是民間和士林裡。士族與門閥都是貴族,他們的“貴”,便貴在文化學派的影響力,民間鄉紳集團的公信力,最後才是官場士林裡的勢力。

平日裡他們也隻是一家家高門大戶而已,家中蓄兵不多,充其量幾百個護院侍衛,但他們在民間的號召力卻非常恐怖。所以高祖皇帝晉陽舉兵反隋時,諸門閥士族欣然景從,隻需門下儒者登高一呼,強行占據道德高點,號召百姓起而反之,瞬間便能將十萬農戶變成十萬兵馬,所以李淵反隋反得那麼輕鬆,一年之內便將隋朝推翻,立國稱帝,門閥士族登高一呼的威力可見一斑。

今日山東士族竟然同時進宮求見,委實令君臣頗覺意外。

李世民愣了片刻,袍袖一揮:“宣見。”

很快,一群穿著官服的人出現在太極殿門外。

為首一人三十來歲,身著圓領緋袍,腰配金魚袋,腳踏軟底平步靴,靜靜站在殿門外,他的身後齊刷刷站著十來名同樣身著緋袍的官員。

眾人在殿門外整了整衣冠,為首一人長揖到地,揚聲道:“臣,通議大夫,尚書右丞王然,拜見陛下。”

關隴門閥和山東士族不是普通老百姓,家族的核心子弟都是有正式官職的,儘管官職可能不高,更多的則是領個虛銜,比如王然的“通議大夫”,便是個四品的虛銜,所謂的“尚書右丞”,雖說名義上有實權,可實際卻隻是掛個名而已,李世民本就忌憚門閥世家勢大,斷然不會再將國家權力交給這些大家族的子弟。

隨著王然行禮,後麵的山東各家士族們紛紛跟著行禮。

李治自儘,李世民心中窩著一團火,但是麵對山東士族時還是勉強擠出了笑容,揮了揮袍袖,笑道:“諸公可入殿來。”

王然與各士族成員們再次整理衣冠,明明衣冠乾淨得很,卻也順勢撣了撣,相對朝堂君臣的隨意,門閥和士族出來的子弟尤其注重儀表和禮製,麵君時該有哪些步驟,該做些什麼,他們都嚴格按照禮製執行,一絲不苟絕不敷衍,從這些細節方麵就能看出門閥世家子弟與寒門新興權貴之間的區彆,簡單一個動作便看得出一個人的涵養。

撣過衣裳後,眾人魚貫入殿,離李世民三十步時站定,然後規規矩矩行麵君大禮,動作整齊劃一,看得殿內一眾朝臣直咧嘴,情不自禁地跟著肅然起敬。

李世民對山東士族的表現很滿意,由於他本人不拘小節,召見朝臣時大多都是拱拱手算是行禮,業已很久沒見過有人如此正式端正的給自己行大禮了。

“諸卿免禮。”李世民笑道。

王然等人謝恩,起身。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王然等人身上,都在好奇他們進宮麵君的目的。

無事不登三寶殿,王然等人當然不是閒著沒事來給李世民拜壽的。

君臣之禮行過後,李世民溫和地笑道:“山東諸士族向來與朕休戚與共,今日諸公上殿,可有事稟奏?”

王然長揖後肅立,聲音不卑不亢道:“陛下,臣今日此來,是為晉王與太原王氏的婚事。”

一言畢,滿殿驚訝。

李世民都情不自禁挑了挑眉:“雉奴與太原王氏的婚事?”

“是,半月前,陛下下旨晉王與王氏之女成親,至今卻不見禮部來人與王家商議大婚禮儀,臣特來相詢。”

李世民皺起了眉,沉聲道:“王卿可知最近朝堂發生了許多事?”

王然道:“臣知道,晉王殿下被無恥宵小所陷,含冤莫白,昨日竟被逼得服毒自儘以死明誌,殊為悲壯。”

此言一出,朝班內有些大臣頓時微微色變,有的甚至傳出一聲怒哼。

區區一個士族子弟,竟公然將此案定了性,一口咬定晉王是被冤枉的,這算什麼?你太原王家承包了刑部大理寺嗎?

李世民臉色黯然道:“吾兒身陷命案,真相至今未明,滿朝皆雲懲處,王卿何以冒此不韙來提親?”

王然道:“君子之本,‘誠信’二字矣,兩家既有媒妁婚約在前,晉王與王氏女皆無痛無疾,婚事當然要照常,豈有因宵小構陷而耽誤了婚姻大事?”

李世民飛快掃了一眼群臣,微笑道:“王卿你左一個‘構陷’,右一個‘宵小’,你如何能知晉王是被冤枉的?”

王然果斷地道:“臣不知朝堂,但臣知晉王殿下,殿下溫潤如玉,知書達理,品行端正,德出於眾,是為皇家君子也,美玉般的謙謙君子,怎麼可能做出刺殺朝臣的惡事?晉王殿下之品行和人才,王家上下皆知,能得晉王為王家婿,是為王家百年幸事也,區區構陷之事上不得台麵,怎能與約定的大婚相比?臣視之如無物矣。”

這番話可算是得罪人了,殿內頓時一片憤然的議論聲,礙於李世民最近心情不好,尤其聽不得彆人說他兒子的壞話,許多朝臣縱然憤怒,卻也不敢吱聲。

王然站在殿中,耳中聽得那些忿忿的怒哼,不由冷笑。

他知道,發出這些怒哼的人大多是關隴門閥的陣營,自大唐立國後,李世民有心削弱關隴門閥的影響力,於是大力扶持山東士族,雙方在李世民或明或暗的挑唆下早已是水火不容的趨勢,王然今日得罪關隴門閥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早已得罪過了。

自王然等人進殿,李世民臉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斷過,此刻見王然成功挑起了殿內某些人的憤怒,李世民臉上的笑意不由更深了。

“王卿的意思,今日要向朕提親?”

王然躬身道:“是,還請陛下玉成。”

李世民歎息道:“時窮節乃見,王家不愧是君子之家,可是……吾兒身陷命案,案情未白,朕若允兩家通婚,豈不是陷太原王家於不義?朕實不願為也。”

王然堅決地道:“臣以太原王氏上下千餘口人的性命做擔保,晉王殿下定然無辜,太原王氏不懼流言蜚語,但求乘龍佳婿,待到案情水落石出那天,王家當為晉王殿下披紅掛彩,巡遊長安。”

李世民眼睛眯了起來:“爾果真不懼天下悠悠眾口?”

王然還未答話,後麵十餘人突然一齊躬身道:“山東諸士族願與王然一同擔保晉王清白,吾等欣見兩家琴瑟和鳴,百年合好,求陛下玉成佳偶,流傳千古佳話!”

殿內群臣再次色變。

山東士族一同為晉王擔保,這個分量可大了,天下門閥士族最大的兩股勢力之一為晉王保駕護航,哪怕晉王真的殺了馮渡,在山東士族異口同聲的擔保下,這件事甚至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隨著山東士族的話音落地,殿內朝班裡齊刷刷站出一大片大臣,竟然也同時躬身道:“臣等亦願為晉王殿下擔保。”

這些大臣有些根本就是山東士族一係,有些則是純粹相信晉王不是凶手的正直大臣,還有些則是跟風的牆頭草,總之,殿內站出來的大臣占了絕大多數,一時間晉王竟成了萬眾所歸。

朝班裡,長孫無忌沒有動,臉上慣有的淡定微笑消失了,捋著胡須的手停頓在半空中,目光從未有過的凝重。

一局好棋,原本占儘了上風,隻等著最後的收獲了,可是下到這一刻,情勢卻突然逆轉,自己本已鎖定了勝局,瞬間卻轉勝為敗……

有了山東士族的擔保,加上李世民本就不願處罰李治,長孫無忌親手布置的陰謀到此刻隻能宣布完全破產,因為李治不可能再背上殺人犯的黑鍋,更不可能被貶謫千裡,他已立於不敗之地。

捋著胡須的手微微顫抖,長孫無忌努力壓下心中的震撼,讓表情變得更自然一些,可是臉上的灰敗之色卻怎麼也掩飾不了。

李素,這便是你的反擊麼?山東士族都被你請了出來,果然英雄出少年!

看著滿殿大臣齊聲擔保,李世民心情愈發愉悅了。

事情發展到現在,他也很意外,不過,事情正朝著他需要的方向發展,這就夠了。

“既然王卿和山東諸公請命,朕自然要成人之美,哈哈……”李世民忽然站起身,大笑道:“太史局李道長早已算過,十日後的八月十二是為吉日,可婚嫁,晉王與王氏之女的大婚便定在那日吧,屆時宮內設宴,著賜晉王府宅一座,你我君臣共慶之。”

群臣臉色複雜各異,不論願不願意,隻能紛紛強笑著領旨順便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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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山東士族的擔保,李治的嫌疑算是被暫時壓下去了,或者可以說,李治根本已沒事了,因為山東士族齊聲擔保的分量已足夠抵消區區一個監察禦史的非正常死亡,根本不用管他是怎麼死的,就算現在把它列入未解的懸案從此束之高閣,想必已沒人再敢吱聲。

理論歸理論,李世民卻忍不下這口氣,他現在已萬分肯定李治是被冤枉的。

自己的兒子被冤,還是堂堂的天家嫡子,李世民怎麼可能放過?此事必須繼續嚴查。

一場大規模的清查行動毫無預兆地開始了。

李世民這次終於被惹急了,旨意前所未有的嚴厲,常塗親自領隊,帶著一群如狼似虎的手下出了禁宮,對長安城五品以上官員進行無差彆問訊,首當其衝的便是禦史台,一百多名禦史被分彆傳訊問話,馮渡生前的關係網也被翻出來從頭到尾篩選一遍,同時馮渡的家人,朋友,門生甚至鄰居都被查了個通透。

長安城一片人心惶惶,李世民盛怒之中下的旨意,常塗查起案來再無以往那般顧忌,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追查,任何與馮渡有關聯的人,不論官位品級高低,常塗的手下都是大搖大擺直接登門,亮出傳訊文書後提上人就走,毫無掩飾的舉動直接告訴世人何謂天子之怒。

很久沒有如此大規模的動用國家機器,許多人大概都忘了這座江山其實姓李,理論上全天下的土地,城池和臣民性命都歸李家,李世民這次終於狠狠刷了一次存在感。

提審問訊如火如荼,長安城五品以上的官員家中驚慌失措,有的官員被帶走後,當天夜裡就放了回來,有的卻一連幾天都不見人,也不知是不是牽扯進案子裡了,差彆待遇令長安城的官場動蕩不安。

高壓政策令朝臣們諸多不滿,但是每個人隻能忍氣吞聲,哪怕是最正直的孔穎達也不敢吱聲,隻盼著天子趕緊將心裡這股邪火發泄完,讓朝堂恢複正常的氣氛。

…………

常塗的這番動作不能說沒有成效,相反,效果斐然。

李治服毒第三天,在一眾太醫拚了老命診治的情況下,李治終於悠悠醒轉。

與此同時,常塗那頭也傳來了新消息。

監察禦史宋甫晨在家中懸梁自儘!

宋甫晨,就是四日前串聯一百多名朝臣聯名上疏,請求嚴懲李治的那位。

死一個朝臣並不算大事,可以說他工作壓力大患了抑鬱症,也可以說他忽然覺得人生寂寞如雪等等,可關鍵是他死的時間太巧了,正是在常塗領著手下大殺四方時,宋甫晨突然死了,若說他跟馮渡被刺案沒有關係,鬼都不信。

巧合的不僅僅是宋甫臣的死亡時間,而是宋甫臣死前留下了一封遺書,遺書很簡短,隻有一句話,“馮渡之死,晉王之冤,皆我所為也,勿使株連旁人。”

這封遺書被常塗第一時間遞進太極宮,李世民看完後當場便掀了桌子,仰天咆哮數聲。

第二天朝會,李世民下令將這封遺書昭示群臣,大殿內每個朝臣都看了一眼,遺書回到李世民手上後,殿內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

李世民手指輕敲桌案,環視群臣冷笑:“諸公,還要朕嚴懲晉王否?”

群臣理虧,垂頭不語。

李世民猛地一拍桌子:“滿殿文武異口同聲構陷吾兒,皇族威名受汙蒙羞,皆拜諸公之賜也,朕當如何處治乎?諸公誰能教朕!”

群臣全部跪地,仍伏首無語。

人群裡,向來淡定的長孫無忌臉色數變,扭頭望向朝班另一側的魏王李泰,卻見李泰一臉蒼白,渾身輕顫,長孫無忌頓知此事已超出了自己的控製,宋甫晨的死,是對方出的大招,重劍無鋒,直擊要害,一夜之間便將整個局勢完全扭轉過來了。

以他多年的官場經驗,長孫無忌很理智地察覺到,自己不能再糾纏此事了,再有任何動作一定會引火燒身,敢對嫡皇子下手,再倚重的左膀右臂李世民都會毫不猶豫的剁了他。

宋甫晨的遺書雖然隻有短短一句話,可裡麵的信息量太大了,稍微有點官場經驗的人一看便能看出蹊蹺。

遺書裡說“皆我所為”,可是,宋甫晨隻是一個七品的禦史啊,刺殺馮渡需要事先埋伏,需要布置路線,需要裡應外合,還需要派出凶手千裡迢迢跑到外地去將馮家的下人殺人滅口,這些事難道是一個區區七品禦史能辦到的嗎?

至於說構陷晉王,那就更可笑了,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一個七品官敢構陷皇嫡子,借你一百個膽子夠不夠?就算膽子足夠了,你有那麼大的能量去陷害他嗎?晉王寢宮外故意扔凶器,故意發動朝堂和民間輿論,故意偽造證據將官府的偵緝方向朝晉王身上引等等……

能乾出這些潑天大事,你咋不上天呢?還當什麼七品官,太極宮都容不下你這麼一尊大神了。

咬死了一力承擔的遺書,恰恰暴露了許多,朝臣們皆在心中腹誹,這哪是什麼背黑鍋的遺書啊,分明是一封舉報信啊,隻差沒有明明白白寫上有幕後指使了。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馮渡被刺和構陷晉王分明背後有更深的內幕,至於那真正的幕後指使人,……大家心照不宣。

李世民仰天長歎,眼中含淚:“吾兒因構陷,被逼不得不服毒自儘,多麼乖巧的孩子,竟被眾口鑠金所害,諸卿教朕於心何忍,朕……實在對不起他。”

人群中,孔穎達第一個站出來了。

“老臣誤聽流言,人雲亦雲,斥責晉王失德喪行,老臣罪該萬死!”

說著孔穎達老淚縱橫,臉上布滿了悔恨。

李世民歎了口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道:“罷了,此皆吾兒命中劫數也,怨不得彆人。”

群臣一聽,頓時紛紛站出來齊聲請罪。

李世民著實惱恨這些朝臣,恨不得全殺掉才能解心中愧疚於萬一,可是他明白,事情的根子並不在這些朝臣身上,而是背後那個該死一萬次的指使者。

長孫無忌站在朝班內一聲不吭,臉色已恢複了淡定。

腦海裡卻浮現李素那張人畜無害的陽光燦爛的臉龐。

此刻他很想歎口氣,因為在與李素較量的這一局棋裡,他輸了,輸得很徹底。

宋甫晨的死,想必又是李素的傑作吧?

好手筆!從殺馮渡,殺宋甫晨,安排晉王自儘,迅速占領了受害者的位置,從內部瓦解了僵局和劣勢,外部再請出山東士族製造聲勢和輿論,內外夾擊之下,不僅輕鬆洗脫了晉王的殺人嫌疑,而且諸多動作連番出擊,每一步皆出人意料,長孫無忌和魏王竟有些應接不暇,應對之時恐怕或多或少露出了不少破綻。

長孫無忌迅速掃了魏王李泰一眼,暗自苦笑不已。

從頭到尾,李素竟連麵都沒露過,李世民甚至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可是這麼大一局棋下到現在,他居然成了贏家。

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這個少年已值得長孫無忌用平等的心態認真看待了,放眼天下,也隻有李素才有資格被他正視,甚至重視。

晉王的嫌疑直至此刻,終於完全洗清了,而魏王呢?露出了那麼多破綻,他如今在陛下的心裡還是當初那個憨厚純樸一心向學的皇子嗎?

這個答案恐怕隻有李世民自己最清楚,可以肯定的是,接下來魏王難過的日子要來了,而長孫無忌現在要做的是撇清關係,躲得遠遠的,情勢不利,他不能再往裡麵摻和了,會要命的。李世民或許不忍心殺姓李的兒子,但一定忍心殺姓長孫的大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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