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於賭博的人都知道,想要在賭桌上發筆橫財,通常不能跟風,跟風的死亡率大到無窮,想發財隻能選冷門,風險雖大,但賠率也大,一旦押中,富貴一生。
此刻東陽兩眼發直,呆呆地看著李素。
在她的眼裡,李素已然成了一個賭徒,他選擇了一個基本不太可能成功的對象,在他身上下了一記重注。
“李素,你怎麼想的?你在拿李阿翁和你夫人全家的性命開玩笑麼?”東陽的臉色少有的嚴肅。
李素歎了口氣:“就算我活膩了,嫌命長了,也不會拿全家的性命開玩笑,……為什麼每次我做出與眾不同的選擇的時候非但沒人誇我獨樹一幟,反而老是有人說我活膩了?我臉上刻著‘活膩了’三個字嗎?”
東陽氣道:“可你做出來的事情就是活膩了!如今天下門閥和士子誰不覺得魏王入主東宮已是必然之事?就連父皇都是這麼認為的,眼看快清明節了,父皇擬召所有皇子公主入宮祭祀列祖,你知道父皇命哪個皇子主司祭酒嗎?”
李素眨眼:“難道是魏王?”
東陽點頭:“沒錯,祭祀列祖為天家內事,並無外臣參與,按皇族規矩,祭祀列祖通常由東宮太子充為祭酒,主持一應儀式,前太子承乾謀反被廢,東宮之主空置,這個時候父皇卻命魏王為祭酒,你覺得聖意若何?”
李素笑道:“確實是個很明顯的信號,傳出去天下人隻怕愈發認為魏王已是東宮太子的必然人選了,可是……”
李素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緩緩道:“可是,我還是覺得魏王生辰八字分量不夠,他……沒有當太子的命,主司祭酒又如何?隻不過是個祭酒罷了。”
東陽定定注視他片刻,道:“世上能決定太子人選者,唯父皇一人矣,連父皇都屬意魏王當太子,你到底有何把握如此篤定魏王當不上太子,反而是晉王那個孩子獨得此殊榮?”
李素笑道:“這裡麵的道理頗深,我也無法說得太透徹,你看,明明是陽光燦爛的好日子,明明是風景幽雅的好地方,咱們偏偏說這些陰暗的話題,難道你不覺得辜負了韶光嗎?”
東陽歎了口氣,無奈地道:“好吧,但願你彆又惹出大禍了,這些年你乾的每一件事,幾乎都是搭上性命的勾當,我實在是怕了,你知道我隻是個公主,而且是個出了家的公主,你若闖了禍,父皇麵前我的話也不一定管用。”
“不需要你說什麼話,我闖的禍由我自己擔,不連累彆人,尤其是家人和你。”
東陽幽幽道:“既然你看好晉王,我便不說什麼了,你的性子外柔內剛,做的決定從來不曾改變過,想來如今你已決定輔佐晉王了吧?”
李素點點頭:“沒錯,我如今可以算是晉王的謀士,助他奪嫡,入主東宮。”
“需要我幫你做什麼嗎?”
“不需要,男人的事情,由男人自己擔當,如果你真的想為我做點什麼,閒暇時不妨將晉王請來道觀,好好培養一下姐弟感情,相處久了你會發現,晉王是個好孩子,你知我亦是心高氣傲之人,世上值得我輔佐的人,必然有他的優點。”
東陽沉默片刻,點頭道:“我信你,過幾日便請晉王進觀來,我設素宴待他。”
見東陽仍舊一副憂心的模樣,李素笑了。
“把心放回肚子裡,這些年你雖見我常常闖禍行險,可你仔細回想一下,我做的決定哪一次錯過?我選的路總是正確的,隻是選的路有點難走而已,披荊斬棘走過去便是。”
東陽呆怔半晌,緩緩點頭,然後展顏一笑。
“不說不覺得,仔細一想,你每次做的決定確實都是對的,隻是每次都很嚇人,所以你才以二十多歲的年紀便被父皇破例封了縣公,這可是絕無前例的事……”暫且恢複了好心情,東陽嬌俏地橫了他一眼,哼道:“李大公爺,貧道的道觀小,大多是出家人,過幾日招待晉王,觀裡人手可不足,聽說你家的廚娘手藝名滿長安,便暫借我一日可否?”
李素眨眨眼:“當然沒問題,要不要順便也把我借去?我會唱歌助興哦,而且會唱那種萌萌噠的歌,‘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談戀愛,談戀愛,兩隻都有雞.雞,兩隻都有雞.雞,真奇怪,真奇怪’……”
東陽噗嗤一笑,捶了他一下:“說著說著又沒個正經了,讓堂堂新晉縣公宴上唱歌助興的事我可乾不出來,還是算了吧,對了,順便調你府上幾個丫鬟過來幫幫忙,說實話,我的道觀從未如此正式待過客,有點手忙腳亂。”
李素不樂意了,斜睨了她一眼:“借了廚娘又借丫鬟,當我家開人才市場嗎?給租金!每人每天租金一貫。”
***********************************************************************
長安城為李素晉爵一事仍鬨得沸反盈天,絲毫沒有平息的跡象。
上疏抗辯的朝臣越來越多,甚至連各道州府的刺史們都參與進來了,當然,各世家門閥也沒閒著,尤其以太原王氏和範陽盧氏為首,兩大門閥召集了無數儒生,在各自的地盤內對李世民和李素進行了口誅筆伐,一樁小小的晉爵事件,經過門閥的渲染誇大後,李素的形象儼然成了“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的那隻妖孽,禍害天下的那種。
領頭的兩大門閥的反應之所以如此激烈,自然不是無的而發。
當初李素奉旨平晉陽之亂,事情辦得很漂亮,隻不過留下的後遺症也不小,在晉陽時一口氣得罪了太原王氏和範陽盧氏兩大門閥,給王氏的掌門人挖了個巨大無比的坑,王老先生人老眼花一時不察,不小心一頭栽了進去,摔得灰頭土臉,最後被逼不得不與範陽盧氏翻臉,背棄了兩家當初的盟約,從幫凶搖身一變,變成了汙點證人,這個坑不可謂不深,栽得不可謂不痛。
至於範陽盧氏就更不必說了,晉陽之亂本由盧氏暗中籌謀,最後被李素逼得走投無路,不但硬生生連根拔起盧家在晉陽的分支,而且那家分支的全家老小全部被自殺,長安城李世民的反應更是激烈淩厲,範陽盧氏經此一事後可謂元氣大傷。
大家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可兩大門閥終究還是把這筆賬算到了李素頭上,畢竟連鄉下人都知道買柿子選軟的捏,門閥再厲害也不敢跟李世民叫板,而李素和李世民兩廂比較,當然是李素看起來更軟更可口。
結下這兩樁仇怨,兩大門閥的眼睛都時刻冷冷地盯著李素,李素平日逍遙懶散,不惹事端也就罷了,兩大門閥如同狗咬刺蝟沒處下嘴,然而一旦李素出了事,他們必然一哄而上,將“落井下石”四字表現得酣暢淋漓。
這次李素晉爵鬨出了風波,兩大門閥倒也不至於欣喜若狂,畢竟李素隻是一個人,他的分量還沒大到讓門閥將他視之為勁敵的程度,但是順手推波助瀾還是不介意的,長安城最近因李素晉爵而鬨得沸沸揚揚,與兩大門閥在背後的動作有著直接關係。
門閥反對,朝臣反對,李素的態度卻仍然悠閒逍遙,說到底,他其實對這個新封的縣公爵位並不在意,李世民晉爵之時李素便非常清醒地衡量了利弊,總的來說,如今他這個年紀貿然晉爵縣公,其實是弊大於利的,如果李世民被朝臣和門閥懟得收回了晉爵旨意,對李素來說反倒是鬆了口氣。
隻可惜此事由不得李素反對,人家好心晉你的爵,你反倒不領情,看在李世民眼裡可就不止是矯情那麼簡單了,這叫不識抬舉。
李素的悠閒態度可以理解,他本就是散淡的人,令人奇怪的是,無數抗辯奏疏雪片般飛進太極宮,李世民的態度卻和李素一樣,完全置之不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尚書省總理奏疏歸類和反饋之類事宜,房玄齡不得不進宮請示李世民對晉爵一事的回複,李世民卻笑而不語,不予答複。
…………
晉爵第四天,太平村李家又來了客人。
這次的客人很多,足足有十來人,一群人領著各自家中的部曲,上下加起來共有數百人,出了長安城便直奔太平村,進了村口仍放馬疾馳,數百騎從鄉道上一掠而過,揚起漫天塵土,正是氣勢如虹,雞飛狗跳,如同一群盜匪進村洗劫一般,村民們嚇得遠遠躲在田裡,驚惶地看著這群為老不尊的老殺才招搖過村。
一群人徑自到了李家大門前,李家門口列值的部曲們一愣,待到發現來人全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時,眾部曲急忙列隊按刀,躬身行禮。
程咬金先下了馬,腳剛落地便仰天來了一串“哇哈哈哈哈”的開場白。
“李家小後生呢?快叫他出來迎客,哈哈,都是貴客,不可怠慢,否則彆看我是公,他也是公,惹得老夫火起,照樣抽他半死!”
後麵的牛進達也下了馬,冷著臉道:“為老不尊的老貨,認識你這些年就沒聽你說過一句人話,明明登門給娃子道賀,你卻是一副上門砸招牌的架勢,老夫與你同行,臉都被你丟光了。”
程咬金不以為杵,哈哈笑了兩聲,還沒說話,卻見英國公李績也下了馬,緩緩走上前,笑罵道:“老牛莫理這老匹夫,離他遠點,情當不認識他便是,多少也能挽回幾分臉麵。”
程咬金瞪了他一眼,嘿嘿怪笑道:“你們李家可算出息了,一門雙公,門第愈發高不可攀,不過老夫可不買賬,娃子認了個便宜舅舅,也不耽誤他孝敬老夫,今年的年禮俺老程家可是他送的第一家,仔細想想,似乎比你這便宜舅舅還強上幾分,將來他哪怕封了王,在老夫麵前照樣恭恭敬敬叫聲伯伯。”
李績顯然心情不錯,程咬金的話說得難聽他也不計較,捋著長須大笑道:“娃子的前途不可限量,若真有封王的那一天,讓他每年多給你送一壇酒……”
後麵一眾老將看熱鬨不嫌事大,紛紛起哄架秧子,李家門前一時熱鬨非凡。
沒過多久,李家側門打開,李素陪著笑臉走了出來,見門外一群老殺才圍聚,一個個橫刀立馬打家劫舍的架勢,李素的笑容不由愈發苦澀。
今日諸事不宜,絕非黃道吉日。
家裡的好玩意兒也不知薛管家藏妥當沒有,還有姿色稍好一些的丫鬟,還有家裡的庫房,還有鄭小樓等身手不凡的部曲,還有那條叫天賜的看門狗……哦,看門狗沒關係,老殺才們想用任何姿勢糟蹋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