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永遠比局內人看得清楚透徹,這與見識和學問無關,局內人沒看到的盲點,局外人一眼看得分明,棋盤外的他知道哪一步能走,哪一步是陷阱,哪一步是萬劫不複。
稱心此時站在局外,他知道李承乾在乾著一件非常危險的事,這件事從長遠來看並沒有對鞏固東宮地位有任何益處,單純隻是為了泄憤報仇,選在這個四麵楚歌之時仍隻記掛著私仇,而不理會自己如臨深淵的處境,無疑是非常不理智的,稱心深深覺得,李承乾正在走上一條自毀的路。
所以稱心左右思量後,選擇來找王直告密。
他的初衷並不想害李承乾,他隻想救他,在他閱曆貧乏的認知裡,以為隻要救下張玄素,破壞了李承乾的計劃,刺殺屬臣之事就可以當作沒發生,等於他親手把李承乾往深淵外拉了一把。
作為一個無權無勢如藤蔓般依靠彆人寵溺而風光的男寵來說,能小小拉他一把已然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王直聽明白了稱心的意思。
但他所想的卻與稱心完全不同。
王直知道李素最近的想法,李素從未想過瞞他,李素最近想做的,是把太子扳倒,如同博弈一般,李素沉氣靜心地等著敵人的落子出現失誤,任何一絲小小的漏洞,都是全局製勝的關鍵!
張玄素是東宮屬臣,而李承乾卻想殺他……
想明白了這一點,王直兩眼睜大,連呼吸都情不自禁地急促起來。
李素苦苦等待的機會,這樁事……算不算機會?
王直不懂廟堂博弈之事,他隻確信一點,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把這個消息遞到李素耳裡,這個消息到底有沒有價值,能不能為其所用,全看李素自己的判斷了。
“你,你在這裡等著,哪裡也不準去,等我回來!”王直說走便走,把稱心扔在屋子裡,他卻轉身出了門,大聲呼喝著手下弟兄備馬,他憑直覺預感到,這個消息很重要,非常重要,必須要親自告訴李素,中間出不得半點紕漏。
王直快馬加鞭走了,瘋了似的策馬狂奔而去。
稱心留在屋裡,呆呆看著空蕩的院子,院子裡,一朵金黃色的秋菊悄然頂開了苞兒,孤獨地在這早秋的空氣裡屹立,搖曳。
…………
太平村,李家。
李素騰地站起身,兩眼睜圓,神情震驚。
“太子要刺殺張玄素?”李素仍不敢置信地問道。
王直肯定地點頭:“消息應該沒錯,稱心主動找來的,這是大事,我不敢怠慢,親自把消息遞給你。”
李素深吸了口氣,神情卻越來越興奮。
激動啊!太子殿下在作死的路上越跑越快,像隻脫韁的哈士奇一路狂奔,拉都拉不回了。
“此事可有彆人知道?”李素追問道。
王直斷然搖頭:“除了我和稱心,絕無第三人知道。”
李素心情暢快,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幾聲。
“好!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李素搓著手,來回轉了幾個圈,心中思忖已定。
“王直,回去召集人手,要真正信得過的心腹手下……”李素拉過王直,在他耳邊輕聲囑咐安排。
王直連連點頭,然後一聲不吭離開。
…………
王直走後,李素繼續坐在院子裡發呆。
一張大網,已在他的謀劃下漸漸鋪展開來,貴為太子的李承乾,已成了他的彀中獵物,當然,這隻獵物可能有點精神疾病,自己鑽到網裡來的。
心中忽生感慨,武氏所料果然不差,這女人真如妖孽一般,僅隻從表麵的一些端倪便猜到了太子的下一步動作,如此聰慧機敏的女子,若能一生為己所用該多好。
能讓女人甘心一生為人驅使的法子,隻有娶她一途了,可是李素不敢娶,他害怕平靜的家庭會因她的到來而變得雞犬不寧,從來不敢小看這個女人的厲害,以她得隴望蜀的稟性,娶回家時自會感恩戴德,對許明珠這個大婦畢恭畢敬,時日一長,便不甘心隻做妾室了,用不了兩年,許明珠肯定會稀裡糊塗死於非命或是瘋癲……
太厲害了,何止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她簡直是一株渾身長刺的仙人掌,碰一下就是鮮血淋漓的下場。
李素馬上斷了這個念想,並為剛才因利益而生出的私心小小慚愧了一下。
不過,這個女人該用的時候還是得用,等到將來緣儘之時,大家也好聚好散,她注定有著更遠大的前程。
拋開心中雜念,李素精神一振,隨即起身走到前院。
前院大門口,鄭小樓蹲在一棵柳樹前,專心地盯著什麼東西,表情一如既往的酷。
李素堆起了滿臉笑容,湊上前柔情似水地喚道:“小樓兄,在看什麼呢?”
鄭小樓頭也不回,冷冷道:“有事求我就直接說事,不要用這麼惡心的語調說這麼惡心的話。”
李素一滯,要不是自己打不過他,就憑他現在背對自己蹲著的姿態,當場就該給他找隻泰迪來……
“說話不惡心的話,求你什麼事都答應?”李素期待地道。
“不管惡不惡心,我都不想答應。”鄭小樓冷冷地道。
李素讚許點頭,有性格,我喜歡,好懷念第一次見到鄭小樓的那個時候,一群痞子混混把他揍得鼻青臉腫,畫麵非常令人愉悅開懷。
懶得跟他矯情了,李素索性直說:“幫我去長安城救一個人。”
“我隻會殺人,不會救人。”
“你把要殺他的那些人全殺了,我要你救的人就算是救下了,如果殺他的人你殺不完,我要你救的人等於也沒救了。”李素連珠炮似的飛快說道。
鄭小樓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的變化,變得有些茫然,顯然李素這番“殺”和“救”把他繞得有點暈。
李素和顏悅色看著他:“沒聽懂對吧?沒關係,我重新說一遍,這次說慢點,儘量配合你的智慧……”
“不用,我不想去,聽懂了我也不想去。”鄭小樓果斷拒絕。
“為何?”
“我是你的親衛,隻保護你,也隻救你,如果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我才會考慮有沒有心情把你救下來,救彆人我沒興趣。”
李素不耐煩了:“給臉了是吧?彆忘了我家還住著上百號親衛,你武藝再高,能打得過那些上過戰陣的殺才嗎?”
鄭小樓一臉莫名其妙:“我沒惹他們,他們為何要打我?”
“因為我讓他們揍你!揍你的原因是你不幫我揍彆人,聽懂了嗎?不懂我再解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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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第一場雨終於來臨,長安城內的坊官們敲著鑼,冒雨扯著嗓子大聲呼喝,催路上的行人各自歸家。
張玄素從東宮走出來,迎著秋天的雨絲,撐起一把油傘,朝自己家裡跑去。
張玄素的家在崇義坊,離東宮尚隔兩條街,說遠也不遠,步行一炷香差不多便到了。
雨下得不大,但有些涼意,像情人纏綿的手撫在身上,溫柔卻傷人。
冒著細細的雨絲,張玄素抬頭,眯眼看著前路。
前路霧氣氤氳,平坦的大道藏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氣中,看不清究竟,張玄素歎了口氣,身上的官袍已濕了,身子也覺得發寒,而回家的路卻愈發顯得漫長。
路上行人早已回了家,各家各戶閉門而歇,連坊官也受不了這倒黴的天氣,吆喝幾嗓子後便鑽進屋裡避雨去了,路上空蕩蕩的顯得蕭條零落。
踏著滿地積水,張玄素又往前趕了一陣,不知不覺走到了崇義坊的坊門下,再拐過兩個彎,走進一條巷子便到家了。
雨如細絲,歸家心切,張玄素的腳步不由加快了些,獨自一人在雨中躑躅前行。
意外在這個時候發生了,發生得突如其來,沒有任何征兆。
兩個蒙麵的大漢,還有兩柄窄長的利劍,穿過纏綿的雨絲,無聲無息朝張玄素的後背刺去,疾若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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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李承乾派人刺殺張玄素,符合史實。
沒錯,就是這麼缺心眼。(未完待續。)